想通這一點後,藍宵露也不再擔心,她和藍君孝本也沒多深的感情,不過是前段時間接觸得多了,稍親近了一些而已,知道他不會有性命之憂,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把錢收好,才道:“絲綢廠已經開工了,現在先讓他們練練手,春蠶絲出來後,有得他們忙的!”
荊無言笑道:“隨你安排!這裡一切你做主,我放心!”
他這倒不是虛話,看見藍宵露徵召工人,簽訂合同,傳授技術,約法三章,聘請什麼技術顧問和名譽廠長,一切有條不紊,井然有序,而且她還有云隱村老村長的支持,佔盡天時地利與人和。這讓他足夠驚奇並信服了。
她理應從沒接觸過這些東西,但是她好像什麼都懂。可是很多時候,她卻只是個調皮精靈的小女孩兒,天真浪漫。博聞和青澀,精明和迷糊同時出現在她一個人身上,卻驚人的和諧。荊無言把這一切歸於二夫人所教,畢竟,二夫人早年是生在農家的,自然對農田稼事不陌生,知道繅絲成緞流程,也許她偶爾傳授了一些給藍宵露。
當然,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藍宵露這些,不過是生搬了一些她知識庫裡的某個時代的工廠管理模式,而且只是一些粗淺的管理模式。
藍宵露有點悵然地嘆道:“我不知道我還能在湖州住多久,這工廠,還是要荊兄多費心的!”
荊無言牽着馬,和藍宵露邊說邊走,聽了這話,他側頭看着藍宵露,笑道:“放心,有我呢,你忘了,咱們還有第三老闆,可不能讓他只拿錢不辦事!”
對這神秘的第三老闆,藍宵露並沒有多感興趣,錢到位,廠子開起來,拿自己應得的股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藍宵露並不覺得自己付出的時間多了,別人也應該同樣付出,資金也是付出的一部分。
看藍宵露一副淡然的表情,荊無言瞬間心裡平衡了,玄曦啊玄曦,你也有被人不屑一顧的一天。
正在這時,遠處一個身影匆匆跑來。
荊無言視力好,已經看見那是藍宵露的貼身丫頭幼藍。
看幼藍一臉慌亂,跑得氣喘吁吁,荊無言加快腳步,藍宵露也發現了異常,卻鎮定地道:“慢點跑!”
幼藍跑近來,看到荊無言,神色明顯一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小…小姐…荊公子,有……有人鬧事!”
藍宵露挑了挑眉,靈隱村的鄉民當然不會鬧事,絲綢廠開起來,是一件對雲隱村極爲有利的事,再加上有老村長鎮着。在雲隱村,老村長的地位那絕對是權威。周邊的村子應該也不會有人來鬧事,絲綢廠於他們有益無害,他們的蠶絲以後能就近賣給絲綢廠,不被奸商從中盤剝。
荊無言皺起眉,道:“走!”
藍宵露卻緩聲道:“幼藍,你回家去,找我娘拿那個紅木小匣子,我和荊兄先去看看!”
幼藍答應着去了。
荊無言本想上馬先去看看,但看藍宵露不緊不慢的並不着急,似乎已經知道鬧事的人是誰,便也不急了。
絲綢廠本就在村頭,離得不遠,兩人很快到了,十幾丈遠處,就見那裡圍着好幾個人,竟然都穿着官府制服。
藍宵露心想無恥的人果然是無處不在。
走近去,只見老村長正氣得鬍子直抖,藍宵露走過去扶住他,笑道:“村長爺爺,您先歇歇!”
老村長抖着手指着爲首那個書吏模樣的人,氣呼呼地道:“你們,你們太不講道理了!”
藍宵露安撫地拍了拍老村長的手,回過頭對着那個書吏,微笑拱手,道:“這位官爺怎麼稱呼?”
那書吏眼高於頂,傲然一哼,旁邊有狗腿的官差馬上道:“果然是沒見識的鄉下人,這是咱們縣的書吏哈元緯哈大人。”
藍宵露睜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仰慕地道:“原來是書吏大人,失敬失敬!小子以爲村長爺爺是最大的官呢,原來書吏大人比村長爺爺還大,那一定很了不起,小子最佩服很了不起的人了。請問這位大人,書吏大人是幾品官?四品?三品?”
“咳!”這狗腿的官差頓時一怔,說到幾品,他們家縣太爺纔是個從七品的芝麻小官,書吏哪有什麼品級?不過是縣太爺的小舅子。至於四品三品,於他們來說,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呀。
荊無言站在人羣后面,聽得幾乎笑起來。
藍宵露無辜的充滿求知慾的眼神看着他,那麼認真那麼期待,一點也看不出譏諷和嘲笑,狗腿官差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含糊地道:“你管幾品,反正是比村長大很大的官就是了!”
“哦!很大很大的官!”藍宵露恍然地點了點頭,衝那哈元緯道:“那這位書吏大人來到雲隱村,是有什麼指示呢?”
哈書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居高臨下地掃過雲隱村的村民,落在藍宵露的身上,這個小小的少年,竟然向他問東問西的,他沒好氣地道:“去去去,誰家的孩子,本書吏可沒心情陪個小孩子耍。我說老頭,快把那什麼路三叫來。”
“你找路三幹什麼?”
“自然有正事!”書吏答完,回過神來,瞪她一眼,“小孩子亂插什麼嘴?你當你是路三呢?”
藍宵露笑道:“不巧,區區在下就是路三!”
“你?”哈元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臉不信,鄙夷地道:“就你這個小破孩?”
“有志不在年高嘛!”
“絲綢廠是你辦的?”
藍宵露笑笑,道:“正是!”
哈元緯眼珠子骨溜溜地轉了轉,眼中閃過一抹奸滑之色,道:“既然你就是路三,那我找的就是你了。”他臉一沉,喝道:“路三,你好大的膽子!”
哈元緯的突然變臉讓幾個村民嚇了一跳,荊無言帶來的人畢竟見多了世面,倒還鎮定。藍宵露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在下哪裡大膽了,還請這位書吏大人告知!”
哈元緯指着那片廠房,又指着藍宵露,威風八面地道:“你知道這房子是誰的嗎?這是官府的,你知道這片地是誰的嗎?也是官府的!你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霸了別人的地開廠,佔了別人的生意,居心不良,還這麼理所當然,我看你是有得苦頭吃了!”
“這房子和地不是雲隱村的嗎?我花錢買地,開辦絲綢廠,已經在工部局報備過了,怎麼現在倒成了佔了別人的生意,霸了別人的地?而且,還是佔官府的地?”
“大膽,這地誰有膽子賣?官家的地,哪裡能容私相買賣?”哈元緯見藍宵露不卑不亢,心中的火一陣陣往外冒,一般人遇到這情況,不是該趕緊遞銀子陪笑臉討好的嗎?這小子果然是乳臭未乾,太不懂事了。
“官家的地?這有何說法?”
“當初這絲綢廠可是官辦的,雖說後來暫時閉廠,那也還是官家的,哪裡能容你一個老百姓擅自買賣?”
哈元緯翻了翻白眼,幾年前,就是他在姐夫縣令曠興思的授意下,以官家的名義開了這個絲綢廠,既然是以官家的名義,那就一切好辦,徵地,徵民夫,幾乎是強搶。廠子果然建了起來,還像模像樣,可他哪懂得什麼管理,不出兩年,虧得精光,坑苦了雲隱村人。
當初老村長要告到周閣老那裡去,周閣老雖然是個告老還鄉的官,但到底曾經是京官,這事可大可小,曠興思令他把這件事妥善處理。他急於脫身,便把地契留下,以地契廠房一應東西來抵工錢。
聽說有人買下了地,報備了工部局,要重開絲綢廠,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來訛一把,雲隱村那幫屁民,當初被他搜刮兩年一文銀沒付,也沒見有什麼行動,這次還能翻上天去?
老村長氣怒地道:“官字兩個口,欺人太甚,這地本來就是雲隱村的,當初官府強徵建房,還欠下雲隱村村民兩年工錢,留下地契抵債,哪裡管老百姓的死活?現在還要搶了地去,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時,幼藍已經捧着個小匣子匆匆趕來,藍宵露接過匣子,拿出裡面的一疊文書,地契,工部局的文書,所有的手續一應齊全。
藍宵露拿着在那哈元緯面前晃了晃,又放回匣子,淡淡地道:“哈書吏,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哪項不齊全?哦,我忘了,哪項齊全哪項不齊全,也輪不到你來管!”她扶村長退後,微微笑道:“村長爺爺,您言重了,王法是有的,一個小小的縣衙書吏,還代替不了王法。您別以爲從縣裡下來的,都是什麼官,有些人啊,就是喜歡裝,其實啥也不是!”
這話一出,哈元緯的臉頓時黑了,這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諷刺意味明顯,而且,她說得這麼有恃無恐,卻並不像少年的人的無知,尤其她的神色,鎮定自若,從容不迫,難不成這次訛錯了人,這小小少年,看似不起眼,卻背景深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