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綰翎緩緩將手中的銅鏡遞給她,語氣平靜得,讓人聽不出喜憂來。
曹尹馨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綰翎手中的銅鏡,慢慢伸出手,接了過來。臉上的麻木感還沒散去,不知剛纔過了多長時間,也沒察覺到疼痛,只隱隱有點灼熱感。
綰翎也不催促,靜靜地等在一邊,畢竟是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家,有誰會真的不介意自己的臉呢?即便是再好的心態,在這樣的時刻,也總是會緊張的吧。
鏡子裡,會是怎麼樣一張臉呢?會和原來一樣,依舊一片醜陋詭色,或是更可怕?還是,會像正常女子那樣,雖然算不上美得驚心動魄,但至少是乾淨白嫩的一張臉?
曹尹馨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銅鏡中漸漸出現一章女子的臉,既熟悉又陌生,她猛的站了起來,眼中有不敢置信!只見左頰上除了有些暗紅和血絲,原本的紅褐色胎記一點都沒有了。
“綰翎?”曹尹馨忍不住要去撫摸左臉,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口中明顯是不敢置信,似乎想要得到綰翎的確認,纔敢相信眼前所見。
綰翎一把抓住她的手,溫言道:“你的皮膚現在還很脆弱,不要碰到任何東西,萬一被細菌感染就糟了。”
雖然曹尹馨不知道什麼是“細菌”,但還是很快把手放下,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臉看,口中呢喃:“胎記真的沒有了。”
“我要再給你敷點藥,把傷口包紮起來。”綰翎就是讓她先看一眼,好安心,接着繼續給她處理傷處。
等到把曹尹馨的臉包紮好,才把服侍的人叫進來,綰翎仔細地叮囑如兒,今後需要注意的地方,“三天之內不要碰水,包括其他任何東西,每天早晚換一次藥,要是傷處滲出血水,就用我特製的藥水,用棉籤清理,一旦有任何異常,隨時派人來找我。”
如兒並沒看到曹尹馨現在的臉,只見她左頰上被包得嚴嚴實實的,但是見她雙眼泛着喜色的水光,就知道此事定然成了,忙激動地連連向綰翎道謝:“多謝葉小姐,多謝葉小姐,奴婢記下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尹馨,你先好好休息。”綰翎很快就告辭,回了葉府。
在葉家衆人精心的照顧之下,太夫人恢復得很快,不幾日,大家也就都知道了,金氏當日,之所以對太夫人痛下殺手的真正原因。
“這個金氏,爲了達到目的,竟然如此不擇手段!”葉景城知曉後,強忍着纔沒有把手邊的桌子給拍碎,“以我看,母親說要把她送官,那都是輕的!”
綰翎倒是沒有太意外,以金氏的爲人,確實做得出來。但金氏原本不過求財,只是聽說太夫人要把她送去坐牢,這才下了狠手。
說起來,還是綰翎當初設計金氏惹的禍,她不禁有些內疚,道:“其實銀子不過是身外之物,可我就是想讓貪得無厭的金氏得些教訓,沒想到卻害了祖母。要不是我設計了金氏的產業鋪子,她也許也不至於如此,祖母也不必……”
“要不是綰翎,怎麼能逼得這狼心狗肺之人露出真面目。”太夫人咳嗽了一聲打斷她,“這樣的人,就該讓她一分好處都得不到,否則還真把我們葉府當成搖錢樹了,填不滿的無底洞,早晚不是害了我這老婆子,沒準還得害了我們整個葉府!”
葉夫人一口氣說了一長段話,頓時就有些氣虛,景菡連忙給她拍了拍後背,勸道:“娘,這些事兒您就甭管了,大哥他們會處理好的。”
“是啊,祖母,您就安心歇着,金氏也算是罪有應得了,至於堂姐,我和爹孃已經商量過了,打算讓爹爹收她爲義女。”綰翎捧了一杯參茶上前。
既然金氏是爲了讓葉綰莀接近皇族,才勾結劫匪故意縱火燒房,那麼要說在那件事中,葉綰莀完全不知情,只怕是沒有誰會相信。雖然太夫人被害與她沒有直接關係,但這樣的孫女也當真是叫人再無疼惜。
見太夫人和葉景菡都露出疑惑的神色,葉景城解釋道:“她畢竟是景圩兄弟唯一的骨血,就算再不成器,我們也不能真把她趕出去,何況還要牽連咱們葉府的聲譽,倒不如把她收爲義女,也好多加調教,希望她日後走上正途。”
太夫人沉默着沒說話,像是在考慮這件事是否可行,而葉景菡則不甘地啐了一口:“便宜她了!”話雖這麼說,倒是沒有反駁的意思。
半晌,太夫人才點了頭,她雖然對這個孫女失望透頂,但也正如葉景城所說,到底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人,總不可能逼死她。
得到太夫人的首肯,葉景城和綰翎對視了一眼,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其實要收葉綰莀爲義女一事,還是綰翎提出來的,葉景城原本也是不同意的,但繆雪在他面前“無意間”提了提,那天莀小姐差點與大公子“偶遇”之事。
“若是爹爹收她爲義女,她就不能再有任何非分的念頭了。”綰翎如是說,她沒有把事情點明,但也足夠讓葉景城明白了。
經此一事,葉景城也知道,這個侄女,當真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萬一她到時候真的做了什麼,毀了竣遙,毀了葉府,那可真是悔之晚矣!反正,義女一事,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什麼?你是說真的?大伯和伯母真的要收我爲義女?”葉綰莀正在給金氏喂藥,聽到姜月靈身邊的蔡媽媽親自前來傳話,幾乎欣喜若狂地站了起來,就連碗裡的湯藥潑在了金氏身上都沒發覺。
蔡媽媽冷冷地看了一眼金氏身上褐色的藥汁,對着滿面喜色的葉綰莀,只簡單道:“正是。”
葉綰莀再次得到確認,欣喜得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完全沒有察覺到蔡媽媽毫無半點熱忱的態度。這個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隱隱似乎又在她的預料之中。
這幾天她一直都在想,葉府是大戶人家,要是這種事鬧出去,就算不說是天大的醜聞,那也絕對能被全城的人當成聊資議論個一年半載,葉家只怕丟不起這個人。何況,金氏已經這樣,也算是能解了葉家人的半口惡氣,就算連帶着討厭她,應該也不至於趕盡殺絕。特別是近幾日葉府都沒什麼動作,她就漸漸放下心來。
這次得到蔡媽媽的親自傳信,必不會錯,葉綰莀近來憔悴的面頰透出紅潤來。看來,葉家到底還是顧着血緣親情的,雖然現在對她還相對冷淡,但是既然收了她作義女,就算爲着面子,總也不會待她太差的,而且頂着一個葉家義女的身份,定也能尋得一個好人家。
雖然這樣一來,她就不能再和葉竣遙有什麼瓜葛了,但葉綰莀也不在乎。她動葉竣遙的心思,原本就只是爲了能過上好日子,而現在,錦繡未來就在朝她招手,幹嘛還要吊死在這一棵樹上。
“哎,蔡媽媽……”見蔡媽媽傳完話就要走,葉綰莀突然回過神來,追出兩步含笑問道,“大伯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辦儀式?我也好準備準備。”
蔡媽媽淡淡地轉過什麼來,反問道:“什麼儀式?”
葉綰莀一愣,忙道:“大伯不是說要收我爲義女嗎?”難道收義女不需要舉辦儀式嗎?就算不大肆鋪排請宴,敬茶總要吧?
“夫人說了,太夫人身子還沒好透,又快到年底了,有很多需要忙的事情,府裡騰不出人手來。”蔡媽媽每說一句,葉綰莀的臉色就白一分,“還有,再過幾天,就要給二小姐辦及笄禮了,夫人說,這可是大事,得好好辦一辦。您啊,就委屈委屈吧。”
不等葉綰莀回話,蔡媽媽就轉身走了,聽到後面房中隱約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腳步頓都沒頓一下。
“這麼大個府,給我辦個簡簡單單的儀式都騰不出人手來?”葉綰莀狠狠攥着牀上的被子,掐到了金氏的手臂都沒感覺,“她及笄就要好好辦,我就活該低賤,就該被她踩在腳下?!”
芳草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碗撿起來,張了張嘴有心勸幾句,到底也沒開口。在她看來,二小姐是葉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而自家小姐呢,不過是位堂小姐,本來就不好跟二小姐比的,還出了這樣的事,沒被趕出去就算是葉家大仁大義了,怎麼還能要求那麼許多?
但葉綰莀是不會有這樣的自覺的,她就覺得,自己已經是葉府的義女了,還是作爲姐姐,怎麼能夠被這樣慢待?!何況,如果不請宴告知外界,城中的高門大戶,又有誰會知道,她已經貴爲巡撫義女了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葉綰莀失控地大喊起來,“我是葉家的義女,憑什麼她辦一個破及笄禮就能大操大辦,而我卻連個簡單儀式都沒有?”
沒有任何人回答她的問題,再濃重的不甘與憤恨,最終也只能鬱結在她狹隘的胸中。茗香苑中一片死寂,偶有寒鴉飛過,更添一抹悽清。
“小姐,江夫人帶着江小姐登門拜訪,夫人已經親自去花廳接見了,剛纔派人過來,請您前去呢。”岫凝快步走到院子裡,在花圃邊找到了綰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