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賤

“你好棒,這麼難的樂舞,一點都沒錯。”一個看起來比我小的男孩子湊了過來。

我笑笑沒有說話。難得休息喘氣的時間,不想浪費。

“看看我被那個臭老頭打的。”他伸出胳膊露出滿是紅痕的印記,“我叫祥寶兒。你叫什麼?”

湊過來擠在我的身邊。我往邊上措了措,“雨。”

“下雨的雨?”他咧開嘴,好奇的看着我。

點頭。

“好名字。我出生在這裡,長到現在還沒見過雨呢。”小孩趴過來,抓着我的手。

“是嗎?呵呵,起我名字的人,只是看見窗外的雨,隨便糊弄的。”笑笑。

“我從小就沒有名字。這個名字是撿我的樓主給我取的。說我是吉祥的寶貝,有我在大家纔會吉祥。”小男孩乾澀的笑笑。

啊!“我相信你會給我們大家都帶來吉祥的。”說了不該說的話。

“真的?我就知道。大家都這樣說。”孩子天真的笑容。

“恩,真的。祥寶兒是個好名字。”看着讓人酸楚。

“我叫凝思。雨,叫雨兒嗎?”“我叫青衫。”“福兒。”“風柳是我。大家都知道的。”“我是秋錦。”孩子們呼啦啦圍了過來。

“你是新來的吧。看你眼生。我們都是樓主撿來的孤兒,自小就在這兒。有什麼人欺負你,我們替你出頭。”個子最高的孩子拍着我的肩膀。

“對了,你爲什麼來這裡呀。看你什麼都會。慧音老頭多次難爲你,讓你跳不同樂器的舞步,彈不同月份的曲調。你都能應付得來。真棒!聽清秋說,你的年齡是這裡最小的,才十三。怪不得祥寶兒一個勁親你,終於有人給他當弟弟了。呵呵。”抱着琴的男孩一腦袋湊過來。

呵呵呵呵呵呵……

現在除了笑還能說什麼……

“咳!咳!”一個蒼老的咳嗽聲,“讓你們休息,你們看起來都不累,是吧。接着練。還有三天,不把這舞給我練熟了,我打爛你們的屁股!”

唉……誰這麼缺德定的五天只內練畢十二樂府?!五天連曲譜都記不熟……

起身,站回位置。

“你,就是你。新來的,叫什麼?”老頭湊過來。

“雨。”

“恩,你不用練了。隨我來。”老頭回身。

跟着他穿過後面的樓梯。樓梯很暗,也很陡。角落裡擠滿了灰塵,甚至有幾個殘破的蜘蛛網。

跟着他進了一間空房間。

“在這兒等着。”老頭拉開了一塊木板,露出了一道暗門,鑽了進去。

有點熟悉的場景。

似乎曾經也有人在我的面前拉開暗門走了出去。想起暗室裡的一些小設計,比如瞭望用的小孔之類的。

仔細找了找,真的在暗門旁邊的木板上,發現一個裂縫,似乎有些亮光。

在縫隙四周按按壓壓,撥弄了撥弄……縫隙沒有任何變化。

真真切切的再次發現,我對古代的這些小機關,完全沒有天分……

附耳緊貼……

“樓主,您看小主子的手傷,該如何治理?”老頭的聲音。雖然剛剛有所懷疑,但親耳聽到就又是一番感覺。“屬下覺得小主子的手傷並不是最棘手的問題,當前最重要的是他的情緒。主子不用分說的留在樓裡,這事本就有些欠妥當。但,事已至此小主子在樓裡可不能有任何的意外。”

“你的意思?”這是翡翠的聲音。

“屬下認爲,還是讓小主子在樓裡好好歇歇,找個人陪他,給他舒緩舒緩心緒,就像以往遇到想不開轉牛角尖的新人一樣。旁人是不會起疑的,畢竟他手上的傷布裹着呢。您看?”

“好,就這麼辦吧。”聲音頓了頓,“現在人呢?在和其他人一起練舞嗎?”

“不,小主子人舞藝超羣。並不需要再練,反而是最近這孩子太累了,爲了趕進度,給每個的孩子都示範了一遍曲調舞步。”老人似乎有些猶豫,“屬下認爲,只要最後一晚,小主子能夠來和其他孩子合幾遍,就不會有問題。”

“哦?那好,就這樣吧。”幾聲腳步聲,“等等,休息的時候,讓那些孩子去陪陪他。這些日子想必也熟悉了些,年齡相仿會談的來些。”

“是,屬下知道了。”

迅速離開木牆。站在中央。

暗門再次打開,老人出來,拉着我去了另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和原先那個粉紅豔俗來比,淡雅了些。傢俱也多了些,甚至還有個窗子。

老人拉着我坐在窗前。窗子微微開了個小縫,可以感覺到冷風吹在薄衣裡的皮膚上。窗子並不是臨街的,從這個縫裡面可以看見百花樓後的內院,以及一排排的灰色屋頂。

“老夫和翡翠說的話,都聽見了吧。”老人伸手關了窗戶,“老骨頭了,怕冷。”

“您在說什麼?”裝傻……

“老夫知道,老夫帶您去的意思,就是想讓您知道。”老人從懷裡,拿出了快方巾,擦了擦我的右臉。“擦擦,那裡髒。這樓裡沒幾個人知道那條道,所以沒人打掃。”

唉,“您爲什麼要告訴我。你的主子應該是不想讓我知道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老夫我不會這麼做。他可以發號施令,只要結果一樣,他不會追究的。”老人摺好剛剛擦臉的手巾,揣回懷裡。“他是皇帝,自小就這樣。說一不二,只考慮大事,不顧及其他。但是老夫不是,活了這麼些年,我知道什麼傷人,什麼最讓人痛苦。”

“呵呵,有您這樣的臣下,他會很高興的。”……

“不,老夫這件事情不是爲他做的。也許你會不相信。老夫一生嗜樂,已到入魔的境地。看您的這雙手,就知道您是個中好受,老夫只是想聽好音樂。”老頭捧着我的手,眼睛直放光。

“哦,呵呵……”……

“你不相信?”老人盯着我的臉,“不相信也沒有關係。你只要知道老夫在你的身後就好了。三天後,主子將以德爲樓雲老闆的身份,宴請全魚文的商人們,想是有重要的局要布,特別讓您和那十一個孩子跳一出樂舞。這就是我們得到的命令。老夫今個全告訴您了,您有什麼準備,您就和老夫說,老夫一定幫您辦到。”

“呵呵,謝謝您老了。有事一定,請您相助。”這個老頭在想什麼……

緊接着他重新看了遍左手腕上的傷,擠了點黑血出去,又紮了幾針。慢悠悠的離開了。

一個人呆在新的房間,有些不習慣。打開窗戶,就看見樓下後園長廊上形形□□的美女美男猥瑣客人。這裡是百花樓呀,有什麼好奇怪的。

忽然聽見有敲門聲。這裡的門都是從外向裡開的,開不開門能有我說的算嗎?!

門打開,進來的是那個叫清秋的人,他手裡還拿着一個棋盤。

下棋嗎?

也好,省的無聊。

棋過半盤,他突然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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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疼不疼?一直在流血。”

看了看剛剛被折騰過的手腕,“還好。血是剛剛印在布上的。”

“哦。”他沒有再說話,氣氛回到最開始時的安靜,只能聽見棋子落在棋盤裡的聲音。

“啊,你贏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棋藝還挺高。”清秋放下棋子,微微一笑。

“呵呵,不是。應該是謝謝清秋你讓着我呢。”一目半,這樣的贏可不能算數的。

“哪裡哪裡。過譽了。”他很優雅。“其實人生如棋,卻也不是棋。小小棋盤,說的低也只是一個遊戲。誰輸誰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過程,遊戲的過程。但人生太沉重,我們這樣的小人物玩不起。人生百味,棋盤上擺不了,但下棋的人知道。這棋不是我讓你,而是你讓我,你面上是在和我下棋,心裡卻在想其他。我清秋不是什麼圍棋高手,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對手的心不在焉。”他拉過我的手,“人都是肉長的,刀子落在身上怎麼可能不疼?感覺不疼,只是因爲還有別的地方更痛。感情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你情我願,要麼就是強拖硬拽。最後的結果,都只有一個——傷心。愛了也傷心,付出那裡有不費心的,費久了就會傷,如若也有人原因把他的心填給你,那是不可多得的福氣。只是這福不是誰都有命享的。更多的人是被迫的,‘愛’這個字其實也是奢侈品。一個卑賤的娼妓,身子得萬人騎千人睡,這有什麼?肉胎凡骨,這只是一具軀殼。心只要還在自己的胸膛裡,就是自由的,就是乾淨的。直到遇到了那個願意爲你添補傷口的人爲止。”他放下我的手,撫摸着我的臉,“你這麼漂亮,這麼有才藝,還怕沒有出路?”

拉過他的手,“謝謝,你安慰我。”拽過他的手,“你是不是就在等?等着那個想象中的人?每個人都有他的期盼。但終究不過只是一道幻影。愛情,我很早以前就已經不相信了。你說的對,人生百味,也不是所有的人滋味都能嚐盡。人活一生,短短几十年。爲了什麼,爲了經歷所謂的酸甜苦辣鹹嗎?但是大多數人,這麼多年,乃至一輩子只嚐到了苦。於是,有些人爲了安慰自己,就在這原有的苦澀當中,又品出了甜,品出了酸,品出了鹹。又有些人他們的生活,五味俱全,但只品出了一味,還是苦。沒有誰對誰錯,只有立場不同,心境不同罷了。”兩輩子了……苦也苦麻木了。“刀劃肉的感覺,也許是疼的吧。只是對一個已經麻木的人來說,疼已是不疼。更何況時過境遷,當初的想不通,現在也早就想通了。死念只是一瞬,過去了,就算是死過一次。死過的人,不會再想死的。那種恐懼經歷一次就夠了。絕望是因爲面前沒有路。現在有人給我鋪好了路,我又擔心什麼?按照他的劇本,好好演下去,是死是活,有天定。”

他沒有再說話,空氣再次沉靜了下來。

“如果出了這座樓,你最想幹什麼?”我打破了沉寂。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我這樣的人,出去又當怎樣活呢?”他被我帶進一個思緒中。

“那好,我換個角度來問。如果你不再是娼妓,不再受人鄙視,可以向一般人一樣靠技藝爲生,可以得到尊重。你又當如何?”注視着他的眼睛。

“我……我……”打斷他的話。

“先不要說,好好想想。也許有這麼一天。”站起來,“你說的對,人沒有期望怎麼能活。而且我本就不是一個習慣認命的人。”我不相信,我只能接受,無力改變!

哼!你有本事做出這樣的事情,就要有本事收拾殘局。我不是你一個古人,能夠輕輕鬆鬆招惹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