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陳三爺已經上朝去了。
錦朝只覺得身子痠軟,昨晚一直到子時才歇下,兩人汗水淋漓的,陳三爺抱着自己好一會兒,才招了婆子擡熱進來給她沐浴。醒來時就覺得精神不太好了。
採芙幫她梳頭,她還有些犯困。
孫媽媽進來跟她說王媽媽的事:“……奴婢已經連夜送她去保定了,按照您的吩咐,拾掇了她的行禮,還給了二十兩銀子的儀程。派了一輛架子車拉去保定的。”又說起萬石媳婦的事,“她照管不力,奴婢罰了她一兩銀子,萬石媳婦也沒有忸怩不肯。”
錦朝點頭說:“這樣便好。不過既然曦姐兒已經搬過來了,三餐也跟着在小廚房裡吧,跟萬石媳婦說一聲,看曦姐兒那邊的菜單子是怎麼安排的,這邊照做就是。”
孫媽媽應諾退下。
雨竹端了一個琉璃碗進來,裡頭盛了好幾朵白色的山茶花。笑着跟錦朝說:“夫人,奴婢看您養在花圃裡的山茶花開得好,不如用來做簪花吧。”
錦朝笑了笑:“人家小姑娘才戴鮮花呢,還是放在案桌上吧,倒也是很香。”
她不願意做一些不尋常的事,或者在穿着打扮上吸引別人的眼睛。
可能是前世的經歷留下的弊病。
雨竹就把琉璃碗放在了案桌上,果然滿室幽香。
丫頭次第端了早膳進來。
外頭有小丫頭隔着簾子通傳,說是表小姐過來拜訪了。
顧錦朝有些驚訝,周亦萱怎麼跑她這兒來了!
周亦萱帶着兩個丫頭走進來,她比一般女子高,卻長了一張嬌美的臉蛋,滿臉笑容。“正巧趕上三舅母吃早膳了。我聽說三舅母和我住得近,還想着找您一起去給外祖母請安呢。”
半竹畔到木樨堂起碼有一炷香的路,趕得上去垂花門了……
顧錦朝微笑着迎她坐下。讓丫頭又添了一副碗箸。“沒有什麼好菜,你可不要嫌棄!”
周亦萱笑了笑:“三舅母這裡的東西。不好都是好的!”
顧錦朝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露的味道,再仔細看她。髮髻梳得整整齊齊,頭上戴着紅寶石寶結,蓮花骨朵金簪,指甲也染得很好,顏色還很新嫩,應該是剛染出來的。
周亦萱吃了兩口粥,心不在焉地左右看。
顧錦朝大概就猜到了。周亦萱哪裡是到她這兒來找她的,明明就是想看別人的……
她問:“可是白粥不合你的口味?不如我拿了鹹鴨蛋給你佐粥。”
周亦萱忙說不用,錦朝卻已經叫人去拿了。“還是前幾天三爺帶回來的,說是高郵縣產。這鹹鴨蛋顏色紅而油多,吃起來很香。你試試好不好吃。”
周亦萱就道謝,又問她:“三舅母,這……七表哥早上也不過來給您請安嗎?”
果然還是忍不住要問她。
“他住在外院,來往不方便,何況他都成年了,也就不必每日來請安了。”顧錦朝說。
周亦萱哦了一聲。卻顯得沒這麼高興了。
一會兒曦姐兒過來了,三人就一起去檀山院給陳老夫人請安。
正好遇上來給陳老夫人請安的陳玄青。
陳玄青給陳老夫人行了禮,被她拉着坐下來說話:“現在你二伯父在陝西。你父親整日忙得早晚都見不上。你還要天天往翰林院跑,今日得空就不要回去看書了,多陪我老婆子說說話。”
陳玄青有些無奈,他拒絕不過,但又還有事情要去做。只能把手裡的麪人往袖子裡收了些,打算先陪祖母說一會兒話。
外面小丫頭通傳,說是三夫人、表小姐和四小姐過來請安了。
竹簾子挑開後顧錦朝先走進來,周亦萱和陳曦緊隨其後。
顧錦朝先給陳老夫人請安,陳玄青看到她就站起來。頷首喊了‘母親’。周亦萱看到陳玄青卻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忸怩起來。小聲地喊了他‘七表哥’。陳曦乖乖給祖母行禮,跟着安嬤嬤去了後面的書房練字。她現在每天練兩篇字。
陳老夫人笑着跟陳玄青說:“剛好你萱表妹過來了,你們也有好幾年沒見了吧?”
陳玄青點點頭:“應該有四年了。”
“我記得那時候七表哥才十二歲,高我一個頭,還帶着我玩,幫我摘後山的金桔吃。”周亦萱笑着說,“後來就聽說七表哥金榜題名,中了探花郎,欽點了翰林院編修。我就一直想來看看七表哥,我兩個哥哥,好幾年前就考中了舉人,到現在都沒有中進士呢。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七表哥給我說了,我也會去告訴我兩個哥哥。”
陳玄青聽後心裡苦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閨閣女子多半如此,沒讀過什麼書。以爲舉人到進士不過是一個稱謂,覺得有什麼訣竅在裡面。八股制藝又能有什麼訣竅,就是讀書罷了。悟性高的如他父親,舉人到榜眼不過一年,悟性不高的一輩子考不中。
顧錦朝怕陳玄青說話不慎傷了周亦萱,就說:“萱姐兒可問錯人了,你問他怎麼作詩寫字還答得上來,要問訣竅,恐怕七少爺自己也頭疼。”
真的有訣竅,也不會有這麼多名落孫山的讀書人了。
周亦萱看到陳玄青就有點醉醺醺的,聽到顧錦朝不由得臉紅,覺得自己問得太沒有見識了。就改口說:“那我還想請教七表哥女孩子寫什麼字好看呢,我姑姑原來寫梅花小篆好看,我倒也想學學。”
陳玄青看了顧錦朝一眼。才柔和地說:“梅花小篆曦姐兒也練過兩年,實在是很難學。但是讀書人用的館閣體也不適合你,我那裡還有本趙孟頫的《鬆雪齋集》字帖,倒是很適合表妹。我一會兒回去找了,再差人給你送過去吧。”
語氣溫醇,說話得體。
顧錦朝差點忘了。原來只有對她,陳玄青纔會不耐煩。對別的女子可都是很有禮的,怎麼會出言傷周亦萱的面子呢。
她笑了笑。低頭喝茶不說話。
“那我先謝過七表哥了。”周亦萱很高興。她從小就喜歡自己這個七表哥,人長得俊秀不說。氣質又清淡出塵,別的男子根本沒法和他比。她最佩服有學識的人,覺得大多數世家公子都是草包肚子,但是七表哥不一樣。可能這就是人家說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吧!
陳老夫人覺得周亦萱有些不對勁,多看了她幾眼。
陳玄青擡起手拿茶杯,袖子裡卻不小心滑出來一個東西。他立刻想俯身去撿,周亦萱卻咦了一聲:“七表哥,這是什麼?”
她眼疾手快地撿起來。發現是一個梳着雙螺髻的麪人,穿着一件紅色短袍,做得很精緻。
陳老夫人也很好奇,這樣哄孩子的東西怎麼在陳玄青身上?
顧錦朝手指微動,這該不會是陳玄青說要送給她的麪人吧……怎麼還藏在身上。
陳玄青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撒謊,下意識覺得這樣的事不適合說出來,就淡淡地道:“是想買來送給曦姐兒的,還等着她出來再給她的。”
麪人發軟,握在袖子裡卻一點都沒有損壞。何況還是陳玄青買的,再不值錢她都喜歡……周亦萱看得愛不釋手。都不想還給陳玄青了。但是和陳曦搶東西不太好吧,曦姐兒可是她小表妹……
她可憐兮兮地看向陳老夫人,撒嬌說:“外祖母。我也喜歡這樣的麪人。”
外祖母疼愛她,平時都會盡量應允她的要求。這樣的小事應該會應允吧。
出乎她的意料,陳老夫人卻笑了笑說:“這麼大人了,好意思搶你表妹的東西!等會兒外祖母找人捏給你,捏個更大更漂亮的,玄青買給曦姐兒的還是留給她吧。”
陳老夫人覺得周亦萱對陳玄青的心思有點不一樣,這怎麼能行!陳玄青都和俞晚雪定親了,再過不了幾個月兩家就要商議親事了,周亦萱喜歡陳玄青怎麼辦……總不能和俞家退親吧。人家俞家也是有名望的大戶。這樣的小女兒心思,還是掐滅在萌芽中比較好。
顧錦朝覺得陳老夫人察覺到周亦萱的心思了。
不過周亦萱的心思實在好猜。都擺在臉上,一清二楚的。
周亦萱只能把麪人再還給陳玄青。顯得不情不願的。
陳玄青接過來之後又收進了袖子裡,繼續喝茶。
午膳在陳老夫人那裡吃過了,錦朝和陳老夫人說了王媽媽的事,又陪着曦姐兒回去喝藥。她現在雖然好了,但是身子弱,還需要調理。曦姐兒午睡後她纔回檀山院去。陳老夫人叫了她下午一起打葉子牌。
半路上卻看到陳玄青向她走過來,身後一個人也沒帶。
陳玄青叫了她一聲母親,笑着說:“借一步說話吧。”直接往前面走去。
顧錦朝還帶着青蒲採芙幾人,搞不懂他要做什麼,猶豫了一下才跟着走過去。
旁邊太湖石堆砌的地方,槐樹濃蔭匝地,陳玄青才停下來。從袖子裡拿出那個麪人遞給她,“這是原先承諾過的,免得曦姐兒又說我待你不好,你拿着吧。”
顧錦朝沉默片刻,然後才輕聲說:“七少爺,你在娘那裡都說過了,這是給曦姐兒的,那就應該是曦姐兒的。我要是再拿了就不好了,你明白嗎?”
陳玄青有些愕然。過了會兒纔想明白……他剛纔莫名其妙撒了謊,說是送給曦姐兒的,要是最後這東西出現在顧錦朝那裡……他和顧錦朝可就說不清楚了!
但是這個麪人他選了很久,覺得和顧錦朝很像,看到的時候心裡甚至有點高興。
他沉默好久,收回手嘆了口氣:“那算了吧。”
顧錦朝點點頭,也沒有再理他,帶着青蒲和採芙轉身離開。
陳玄青手裡捏着胖乎乎的麪人,站在原地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