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着給紀粲添置東西,錦朝自然沒什麼可添的。只是能湊個熱鬧而已。
等到了明天,燙金的喜帖陸續送出去了。紀家又開始最後的準備。正是下着小雪的時候,府裡張燈結綵,槅扇、漏窗上貼着剪紙,處處掛着紅紗燈籠,下人也都換了絳紅色比甲或是棉袍。
錦朝幫着紀吳氏封紅,紅紙包了銀裸子或是十兩一張的銀票,用來賞給有頭臉的丫頭婆子,或是來請安的小孩子。這些天從保定過來了不少紀家的舊親戚,還有燕京裡頭和紀家交好的商慄大戶,紀家大爺、紀家二爺的同僚。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得多準備些封紅才行。
等到了親迎的前一天,紀粲一行人換了衣服,下人們用大紅金漆催妝盒子擡着整豬整羊,去宛平陳家催妝。紀粲彆扭得很,卻被紀昀、安鬆淮幾個聯手弄上了馬。
而紀家開始搭棚、試竈,宴請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了。
顧德昭就是這個時候過來,帶了五百兩銀子的禮金,另有一座紅珊瑚盆景,一對羊脂玉如玉。在回事處隨了禮,他又和紀家大爺說過話,就來拜見紀吳氏。
紀吳氏看到他就想到紀氏的死,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顧德昭的神情就訕訕的,他因在守制,最多就穿了件褐色的直裰表示。看到錦朝也在旁和劉氏說話,並不怎麼搭理他,難免覺得寂寥。
最後還是小廝過來叫他,說大爺請他過去吃酒。他才起身道別,又和顧錦朝說:“吃過了酒,你也不必着急回來……但也得趕在臘月之前。”他又頓了頓,“好好孝敬你外祖母!”
顧錦朝和他道別,“……您去和大舅吃酒吧。剛好能幫襯一下。”賓朋許多非富即貴,紀家也不得不慎重,偏偏紀家的男丁不多。紀粲和紀昀還去催妝了。如今就紀家大爺和紀堯在外院招待着。
顧德昭剛出了東跨院,徐夫人就帶着徐靜宜過來了。
紀吳氏讓丫頭端杌子過來。十分熱情地拉過徐夫人的手說話。“正想着你什麼時候來!一會兒子咱們就在這兒開個席面,也免得去西跨院擠着。”徐夫人也隨着笑了笑,但卻難掩愁容。紀吳氏又看了一眼徐靜宜,卻瞧着她眼眶紅紅,似乎是哭過的樣子。
紀吳氏聲音低了些:“……宜姐兒這是?”
徐夫人嘆了口氣,覺得實在不好說出口:“還不是爲了宜姐兒的婚事……聽說那羅家嫡子是個不檢點的,那房裡的丫頭全是開了臉的……這也算了,昨天他家馬車走清風坊路上。前頭有個人擋了他的車沒來得及讓。那羅家嫡子衝出馬車就是一頓鞭子,把人打得半條命都沒了……”
顧錦朝聞言擡起頭……原來徐家是知道羅家這些事的。
知道了還把女兒嫁過去,那分明就是走投無路了……
徐靜宜在旁坐着,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卻半點聲音都沒有。她自己也覺得失態,轉身拿帕子抹眼淚。
紀吳氏早知道這羅家嫡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也覺得有些無奈:“他們家那樣的,那根本來就是歪的,長出來的苗子正不了……老姐兒要是聽我一句,嫁了誰都不能嫁羅家的人!”
徐夫人也是止不住的哭:“沒辦法的事。宜姐兒再不嫁,只能在家裡當老姑了。她又沒有個嫡親的弟弟,以後我老了誰給她撐腰……老姐兒你不知道。如今這到處都傳我們宜姐兒是性子惡劣,這才一直找不到婆家,我去和羅夫人說話,她那樣子好像還是她們家吃虧了似的……”
壞就壞在徐夫人沒生個兒子,徐靜宜想終身不嫁都不成。
徐夫人說到這裡就抹了眼淚,又笑着說:“這是老姐兒家的喜慶日子,我怎麼說起這些來了!”
紀吳氏有些無奈,又和錦朝說:“不如你陪宜姐兒去外面走走,我和徐夫人說幾句話。”
錦朝也正想出去走走。西跨院正是熱鬧的時候,等到了親迎的當天。她是不能過去的。就挽了徐靜宜的手,笑着說:“宜姐兒不如隨我去西跨院看看。那邊搭了棚子。咱們去得好了,還能撈上些吃食。”
徐靜宜對着錦朝點頭一笑,低聲道謝。
她長得一張白淨臉皮,雖說五官不夠好看,但笑起來還是很溫和的。
錦朝前世沒怎麼見她笑過。
兩人帶着丫頭去西跨院,正是開席的時候。二舅母來請她們去花廳小坐,端了核桃粘、花生粘上來。徐靜宜望着外頭人來人往的場景,不覺有些出神。
二舅母就笑着和她們說:“今天做的是燕窩席,有兩種口味。鹹的是攙以火腿絲、筍絲,加雞汁燉出來的。甜的就用冰糖燉,或者蒸了鴿蛋在其中。你們要是想吃,我便叫人端了過來……”
有的賓朋提前幾天過來,每天吃到的席面都可能不同。但是像紀家這樣大手筆,直接做了這麼多席面的燕窩席,卻是相當少見的。
二舅母去叫人端了兩碗甜燕窩上來。
徐靜宜誇這碗燕窩做得極好,入口嫩滑,甜而不膩。
顧錦朝卻看着花廳外面,大舅正在和一個人寒暄,那個人長得有些臉熟,她應該是認得的,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看大舅對此人十分恭敬,那人的衣着卻像個侍衛……大舅再怎麼不濟,也有個府同知的官位,怎麼會對一個侍衛如此恭敬?
顧錦朝便問了二舅母一句,二舅母就說:“……是陳家過來的人,好像是陳閣老的侍衛。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可是得罪不得的。”
說了幾句話,大舅的臉色就慎重起來。又找了二舅過來,兩人一起往前院去。
應該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人要過來了。
二舅母卻挽了錦朝的手,笑道:“不如帶你去看看你四表哥的新房……總在這裡坐着也是無趣。徐家小姐不如也去看看?”
徐靜宜卻是笑着搖頭,她去也不合適,在這裡坐一會兒便好了。
顧錦朝還沒有去看過紀粲的新房。只聽外祖母說佈置得十分好。留了婆子在這兒陪着徐靜宜,便跟着二舅母去看紀粲的新房了。
紀粲的新房就在紀家大爺旁邊,一處三間七架的院子,抄手遊廊過去就是大舅的院子。這院子裡窗扇、廊柱重新刷了黑漆,裝了掛落,還換了槅扇。漏窗外植了一株開得正好的臘梅花。丫頭婆子在院子裡忙碌着,佈置貼了大紅喜字的燈籠。
錦朝跟着二舅母看了東梢間,裡頭休整一新,放了張堆漆螺母千工拔木牀,大紅四喜如意紋的牀簾,掛着鎏金蓮花朵帶五足銀薰爐。西次間大炕上鋪着翠藍四季團花喜相迎緞褥,兩把東坡椅,多寶閣上放着各式各樣的花瓶盆景。
“這個是陳家的嬤嬤,過來幫着佈置的。”二舅母指了個穿絳紫色緞子比甲的婆子,婆子給錦朝行了禮。
這婆子手上戴着竹節紋赤金的鐲子,談吐不一般,應該是陳家二小姐的乳母或是管事婆子。過來幫襯着裝飾新房,一般按照自家小姐在孃家的習慣擺放東西,免得住過來不方便。
這婆子正好有話和二舅母說,拉了她去一邊。
錦朝就帶着青蒲出了正堂,外面又下起了小雪,廡廊外的花草樹木落了一層毛茸茸的雪。青蒲把手中的暖爐遞給錦朝,看着外面下的小雪有些發愁:“這雪是要下大的樣子……”
錦朝搖頭:“還是不用手爐了,西梢間裡應該燒着爐火。正好去裡面看看,也能取個暖。”西梢間是書房,紀粲的習慣便是一到冬天,書房裡總是暖烘烘的,他喜歡看閒書。錦朝有幾本講金石品鑑的書就是從他那兒拿的。
錦朝跨入了書房,裡頭果然點着爐子。一張書案,幾個放滿了書的多寶閣,臨窗放着一張長几,擺着香爐和一個景泰藍花瓶。牆上還掛着一幅畫,畫的是羣山連綿,江流東去。十分大氣。
“奴婢看這幅畫真好,想不到除了三表少爺會作畫,四表少爺的畫作也如此出色。”青蒲和錦朝說話。
錦朝卻笑了出來,“這可不像是四表哥所畫,讓他看書還成,讓他動筆可就頭疼了!”
她還記得紀粲原先的西席先生是個從翰林退休的老學究,一生教出過數個舉人,曾經說紀粲‘聰明有餘,勤奮不足’,紀粲經常挨先生手板,打得再多都沒用。字寫得一般,畫畫更是平平了。
錦朝看了一眼旁邊的題字,‘一覽衆山小’。用的是讀書人常用的臺閣體,工整有力,渾然大氣。沒有幾十年是練不出來的。想必是他從哪個老學究那裡求來的畫。
錦朝看了之後輕聲道:“畫雖然大氣,但這種‘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氣魄,若是放在普通讀書人身上,卻顯得太虛浮了……我看倒還不如一幅墨竹圖來得清雅。”
她說完這句話,卻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咳嗽聲,似乎是男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