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下的A城,有一種逼人心腑的憂鬱,偌大的三十四層公寓籠罩在月色朦朧的城市中,街頭霓虹閃爍,十字路口車流不息,如果說高樓大廈象徵着這座城的富饒,那麼隱秘的街道就代表了這座城中人的隱秘。 齊琦坐在陽臺上,微風灌進來,帶着冬季凜冽的寒風的呼嘯,雪花簌簌飄落,撲在臉上,寒徹心骨。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由愛生恨,由等待變成放棄,一年的密謀,何氏垮了,她報復了何以軒,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不是,從來都不是。 她願意和他舉案齊眉,就算他給予她的愛,比不上蘇錦年的十分之一,只要他給,哪怕一點,她也願意。可惜到最後,她三年的光陰和等待,只是一場空。 門在下一刻被推開,她起先以爲是保姆,直到那一聲熟悉的嘆息在背後響起,她才恍惚回神,轉過頭的瞬間,那落寞的背影黯然的神情,竟還是毫無預料的刺痛了她的心。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何以軒的聲音冷漠沒有溫度,她心裡一緊,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有一絲不可置信。 “你做的?” 她愕然愣住,擡頭凝眸,“什麼?” “你還跟我裝傻!” 何以軒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以致於他發脾氣的瞬間把齊琦驚住了,她一直以爲對於這樣的婚姻和身份懸殊他是因爲自卑所以處處容忍禮讓,原來他也有脾氣和傲骨,只是從來不曾發作過。 “是公司的事兒麼,我不知道。” 她閉上眼,話說得磕磕巴巴,可還是咬牙擠了出來,何以軒冷峻深沉的眼眸閃過一絲晶亮凌厲的目光,很久才黯淡下去,“齊琦,我看錯了你。” 他轉身,她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立刻捂住胸口,脣角勾起淺淡的弧度。 “你看錯了我,那我呢,我何嘗認清了你。” 她笑得雲淡風輕,似是這一年來早已心灰意冷,可是眼底的晶瑩還是出賣了她,明明痛不欲生,何必故作輕鬆。 “你何曾愛過我分毫?你心裡全都是那個女人,既然你這麼放不下她,當初明白告訴我,我不會勉強!” “你是善罷甘休的人麼?” 他一針見血,冷漠回過去,她訝然,許久不能回神。 “若我不遂了你的願,你能放過錦年?齊琦,你太自以爲是了,你以爲你擁有這麼多就能如你所願換來愛情麼,我也試着愛過你,可是我做不到,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當初我根本沒有碰過你,你演的好戲!” 他閉目不語,心內翻江倒海洶涌的記憶,把他整個人都彷彿要活生生的撕裂。 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沒有碰過齊琦,而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一齣戲,他也許不會和蘇錦年離婚,身體的背叛讓他哪裡還有顏面留下來你,他卻也感激齊琦,如果當初沒有她的設計,他仍然和蘇錦年在一起,這樣
重病的身體,這樣日益蒼白的面孔,她那麼細心,哪裡會不知道,殘破的他,拖累那麼美好的她,何以軒至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原來你知道了,是,我承認,我們這三年的夫妻,做的真像一個鬧劇,有名無實,我把自己推進火坑裡,掙扎着爬不上來,現在我悔悟了,何以軒,你恨我麼?我承認,你今天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父親勸過我,既然選擇了就不該後悔,可我會被你逼瘋的!我受不了你對我這麼冷淡,你不愛我,就不該娶我!” “當初我也不想!” 何以軒像一隻憤怒暴躁的野獸,猩紅的瞳孔潛藏的情緒幾乎要把齊琦燃燒。 “你永遠比不上她。” 他轉身,閃動的門被推開,又被合上,身影一閃而過,沒有絲毫的動容,她忽而心如刀絞,悽楚的笑容蔓過臉頰,猛地坐下來,無力的癱在地上。 ——你喊她錦年,你把她當成妻子,可你從來沒有這樣對過我呢,我早已習慣了心如刀絞的滋味兒,自從我嫁給你那天起,我就每天都在心如刀絞裡度過,無數的夜晚我掩面而泣,我知道你也沒睡着,可是你不聞不問視若無睹,於是我的心,也在這一分一秒的絕望中徹底死去,變得波瀾不驚。 唯有這一次,當我簽下自己的名字擔保那些害你的人,我手竟然莫名抖了起來,我忽而發覺,這個世上,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我生不如死。 何以軒,我爲什麼會愛上你呢,那麼多男人,那樣多的十字路口,我偏偏走向了你,偏偏錯過了那一盞只有三十秒鐘的綠燈。 還記得我最初遇見你,在漫天風雨的黃昏,你騎着摩托車,那麼費力的前行,我在陽臺看見你,忽而呆住了,我夢中無數次輪迴的男人,或許就是你吧。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在雨中搜尋你的身影,我不過一個失神便丟了你,我懊惱自己愚笨,這麼多年不曾愛過,竟才一動心,就遺失了你的身影。 我開門的時候驚奇的發現送來快遞的人是你,那一刻誰也不會知道我的心情,我此生再不曾感受到那樣驚心動魄的美好。 你笑着說,這是齊市長家麼,我門公司最新的科研品牌,給市長送來試用。 我拼命的拾起我的高傲和優雅,只想留給你一個終生難忘的印象,可惜你不曾正眼看過我,我的努力始終沒有換來你一次停留。 你離開的那一刻,我失魂落魄,偌大的庭院都是漫天雨幕遮住了我的眼,我看着你離去,濺起的水花都那麼絢爛。 之後我在每一個黃昏找遍了A城,我期待再次遇到你,對你微笑,我猜你那天來去匆匆只是沒有看清我,不然你一定會喜歡我,A城的四十二條十字路口一百一十七條街道,我無數次的出現,彷徨徘徊,都是失望而歸,我以爲上天不讓你成爲我並肩的路人,而只是一個沒有重逢的過客,索性你還是出現了,在我拼命尋找的那條街道盡頭,
凱瑞電子樓裡。 那是我有生以來連呼吸都遺忘了的瞬間,我飛奔回家,不顧一切的向我爸傾訴了我愛上的一個男人,他蹙眉不語,聽我說完,只是搖頭嘆息,他知道我的倔強,我愛上了不得到是不會罷休的,所以他沒有阻攔我,即使後來,我們同時知道了你已經結婚,有一個和我一樣動人的妻子。 那一刻我緊緊握住了拳,我說我一定要嫁給你,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半年後我如願以償,我嫁給了你,爲你盤起長髮披上婚紗,我笑靨如花,可是沒人知道我笑容背後多麼心酸,我是演了一出連我自己都作嘔的戲,這場騙來的婚姻早就知道不能長久,是我太固執,不撞南牆都不肯回頭。 你心涼薄,於我長情如歌。 何以軒,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該怪任何人,只是我在錯開的年華,遇到了不對的人,索性我還活着,沒有被這場愛恨折磨死,我輸給的那個叫蘇錦年的女人,我仍然不肯說是輸,只是我輸給了命運的安排,認識你在她之後。 我想再騙我自己最後一次,倘若,最初在你少年時代出現的女人,是我,而不是她,你會不會,愛我也像她那般,融於血液,骨骼相纏。 三天以後齊琦和何以軒在A城的民政局領了離婚證,那天天氣特別澄澈蔚藍,是A城幾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冬日溫情。 他們握着離婚證站在臺階下的噴泉,都是那麼深沉默默。 他笑着說,瞧,這是我的第二個離婚證,那裡面的人,是不是都認識我了。 經歷過那麼多,從貧賤平民到風雲人物,從高傲天堂到人間煉獄,他這輩子倒是夠了,轟轟烈烈大起大落,多年以後倘若回憶起來,會不會震撼心扉。 最好不要後悔,那時你孤獨終老,沒有你最愛的蘇錦年。 齊琦將離婚證放進包裡,脣角扯起一絲苦笑,這麼多年堅持執拗,都是爲了今天這個最後的印記麼。 你圖的是什麼,就是一場如噩夢般的回憶麼。 “以後打算怎麼辦?” 她忍不住回頭去看已經要走的他,他頓住腳步,擡頭去看天空,刺目的陽光照下來,他眯目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好歹曾經拜你所賜也風光過,那些還算熟悉的客戶,總肯給我一口飯吃。” 齊琦心裡莫名巨痛了一下,她不動聲色的壓下,“如果……”她咬住嘴脣,“對不起。” 何以軒還是笑着搖頭,這話他對蘇錦年說過,說過很多次,他覺得這是世間最可惡的一個詞,既然明知道對不起,又爲什麼要做呢,但是他真的不怪齊琦,他自作自受,理所應當,只是他恨自己罷了,蘇錦年,她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要承擔這麼殘忍的原諒。 忽而喉中一股刺鼻的猩甜涌上來,堵住了他的呼吸,窒息的瞬間眼前漆黑一片,猛地劇烈搖晃,耳邊齊琦那聲撕心裂肺的“何以軒!”把他最後的聽覺關閉,然後重重的栽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