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一早上都和孩子們混在一起。她教孩子們識字,也和孩子們一起玩遊戲。
她會的遊戲也不多,好在孩子們給面子,一個“123木頭人”的遊戲,也玩得興致盎然。
言澤舟看她漸入佳境,就去了別的地方幫忙,之後也沒有再回來。
一晃到了飯點,可安還沒覺得餓,但孩子們已經紛紛喊餓。
飯堂有些遠,她一路唱着兒歌帶隊,慢悠悠地走着。孩子們喜笑顏顏地跟在她身後,手牽着手,乖乖地跟着。
她走幾步回頭看一眼,走幾步回頭看一眼……專注的連徐宮堯迎面朝她走來都沒有看到攙。
“寧總。”他叫她一聲,在她面前站定:“看來已經得心應手了。”
徐宮堯掃了一眼她和她身後的孩子。
可安得意的一挑眉。
“當然。我素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不喜歡我的都是眼神有問題的人。”
“看來言檢得去醫院檢查一下眼睛了。”
“你也覺得吧?我都懷疑他有白內障。”
徐宮堯笑了。
他真是頭一次遇到能把玩笑話講得這樣正兒八經的女人。
“走吧,食堂那裡都準備好了。”
可安點點頭,也沒問是什麼準備好了。
“孩子們早就嚷嚷着餓了,你看我,像不像老母雞帶着一羣幼仔去覓食?”她回頭指了指孩子們。
徐宮堯卻是靜靜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罩了件黑色的短馬甲,整個人精精神神的,明明和康養中心的所有義工都一樣,卻總覺得,又有哪裡不一樣。
“像。”徐宮堯順着她的意回答。
可安突然眼睛一亮。
“那你做老鷹好不好?”
“嗯?”
徐宮堯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興奮地衝孩子們叫起來。
“姐姐想到下午玩什麼了。我們玩老鷹捉小雞好不好?讓這位哥哥。”她拍了拍徐宮堯結實的胳膊:“讓他當老鷹好不好?”
孩子們看了徐宮堯一眼,雖有幾分戒備但都捧場地說好。
徐宮堯皺眉,湊到她耳邊輕聲地抗議:“我還沒答應呢。”
“孩子們這麼給面子,你矯情什麼啊?”可安瞪了他一眼,接着警告道:“我花了一早上樹立的威信,你可別給我掉鏈子啊。”
徐宮堯沒了聲響。
這不是第一次了,但好像每一次只要是她,再不可思議的要求,他都能接受。
徐宮堯隨着大部隊一起走,也享受着大部隊的福利。
原來,她不止能說會道,而且連兒歌唱得這麼好。那空靈乾淨的嗓音配上簡單歡快的歌詞,讓他都忍不住想要輕輕地和。
食堂還有段距離,但他卻覺得去的路比來時有趣得多。
“姐姐!”
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一聲。
可安和徐宮堯一同回頭。
“怎麼啦?”
“小奈走不動了。”有人說。
果然,剛纔還生龍活虎的小奈,這會兒已經落在了最後面,他俯着身,按着自己的假肢,表情痛苦。
“小奈,哪裡不舒服嗎?”可安立馬走過去。
“沒事。”小奈倔強地搖頭。
“姐姐,他騙你的。他的腿常常發作,根本走不了這麼多的路,以前每天吃飯,都是阿姨推着輪椅去的。”
可安一聽,頓時懊惱。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沒事,我可以自己走。”小奈的眼神堅定,堅定得讓可安心疼。
“不行,你不能走了,我揹你。”可安在小奈面前蹲下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來,抓住姐姐的肩膀,上來。”
小奈紅着臉,彆扭着沒動。
“上來啊。”可安急了。
徐宮堯走過來,握住了可安的胳膊,一把將她攙起來:“寧總,我在這裡呢。你什麼都親力親爲,我算什麼?”
可安站穩了。
徐宮堯走到小奈面前,撫了撫小奈的後腦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是,讓姑娘背可不是大老爺們能幹的事兒。來,我揹你。”他說着,蹲下來。
小奈怕生,往後退了一步。
“小奈。別怕。”可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姐姐保證,這個哥哥他是個好人。”
她的語氣誠懇而真摯,這一瞬間,徐宮堯仿若被雷電擊中,不能自持。
這麼多年來,他在商界摸爬滾打,“好”字如何界定,他早已忘了。
可這個女人,她憑什麼說,他是個好人。
言澤舟忙了一早上,作爲仁田元老級的義工,他不僅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還要幫助新加入的義工去適應這裡的環境。
吃飯時間一到,他沒有徑直去食堂,而是往東院那裡繞了一圈。
東院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進去,收拾了一下孩子們鬧亂的玩具,正準備轉身出來,無意間卻瞥到了小黑板上的字。
“言澤舟”和“寧可安”,這六個字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一筆一劃都工整用心。而他的名字後面,還畫了一隻小船。
他幾乎可以想象了,她是如何對孩子們解釋他的名字的。
言澤舟揚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小船上多餘的粉筆灰,白色的粉筆灰黏上了他的指腹,他彈了彈。
透明的窗玻璃上映着他俊朗的容顏,可他沒有看到,他的眸子裡此時盪漾着什麼樣的溫柔。
正陽他們打電話催促他快些去食堂,說要等他一起吃飯,他應了聲,抄小路過去。
今天食堂的伙食比平時好很多,這些高檔的食材,都是以海城寧氏的名義派送過來的。
言澤舟走進食堂,先掃了一眼,這裡也沒看見可安和孩子們。
他忽然擔心,她一個人能不能應付的過來。
“澤舟,坐這裡。”樑多麗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
她和正陽他們坐在一桌,已經幫他打好了飯。
“你們先吃,我等下過來。”言澤舟說着,折回去往門口跑。
他剛跑到門口,就看到通往食堂這邊的大道上,那羣孩子已經手拉着手過來了。他的腳步和視線一起頓住了。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是徐宮堯。
徐宮堯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揹着小奈。他一邊走一邊和小奈說着話,小奈雖然沒有開口,但眉目間有和煦的笑意。
可安跟在他們身邊,她一手託着小奈的假肢,一手扶着徐宮堯的胳膊,像是螃蟹一樣幾乎橫着前行。但她這樣,一點都不影響畫面的溫馨。
他們,可真像是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
言澤舟停了一會兒,轉身。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有些躁。他只想快些走到陰涼的地方。
樑多麗已經追出來了。
“你不吃飯去哪兒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急切地問。
“沒事。”言澤舟往前走:“吃飯吧。”
可安帶着孩子們走進食堂。這長長的一段路,走出了她一身的汗。
因爲來得晚,食堂排隊的人已經不多了,她先安排孩子們在最前面的位置坐下,又挨個給孩子們打了飯。
孩子們是真餓了,再加上今天食堂的菜對胃口,一個個吃得寂靜無聲。
可安剛剛坐下,就看到食堂入口處涌進了一大批扛着攝像機和相機的人。那些人徑直就往她的方向過來了。
是記者。
可安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了。
她立馬站起來,阻止記者的靠近。
“徐宮堯,你過來!”她皺起了眉頭。
徐宮堯本也沒有走遠,她一叫,他立馬走到她的面前,是待命的狀態。
“這些媒體記者是誰叫來的?”
“是寧經理。”
“寧正瑜她瘋了是不是?她要拉着我作秀可以,但孩子們不行。”可安壓着聲音,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泄露了她的火氣。
孩子們都往這邊看過來,一雙雙烏溜溜的眼睛,單純乾淨。
徐宮堯對記者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稍等一下。
場面一時有些難堪。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思。你去把寧正瑜叫來,我和她談。”
徐宮堯點了點頭。他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寧正瑜就踩着高跟趕來了。她一早上,都是穿着裙裝,沒有換衣服,也半點沒有來做義工的意思。
寧正瑜的臉色比可安還難看。
“你想幹什麼?”她盯着可安。
“你想幹什麼?”可安反問。
“我想幹什麼你看不出來嗎?你不會真的以爲,我們把你從海城大老遠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就是爲了讓你穿成這樣哄孩子玩的吧?”
可安的腦海裡細細地篩選着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從董事會安排這次慈善之行開始,她就隱隱預感到不會這麼簡單。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會有記者採訪跟拍。
不,她或許也想到了這是一場給公司博版面的虛假的秀,但是,在她接觸了這些善良的孩子之後,她忽然就不願意按着董事會的劇本按部就班地演了。
“我不管你們之前的計劃是什麼,現在,必須聽我的。”可安一字一頓的,言辭間有着不容辯駁的氣勢,“帶着你的人,從這裡出去。立刻!馬上!”
“寧可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寧正瑜扶了扶額,冷嗤一聲。
“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現在是寧氏的負責人,你得注意你的言行,你不是你,你代表了整個公司,你懂嗎?”
“你說得對,我是寧氏的負責人。那麼,我現在以寧氏負責人的身份命令你,帶着你的人,出去!”
“如果你搞砸了這次的宣傳活動,你要怎麼和董事會交代!”寧正瑜的語氣已經有了警告的意味。
“那是我的事,你先做好你的事。我說第三遍,也是最後一遍,請你們出去,孩子和病人都需要好好吃飯。”
“……”
也許是他們這羣人太過顯眼反常,在食堂吃飯的所有人都朝他們看過來,有人竊竊私語着,也有人指指點點着。
很多不滿、憤怒的聲音陸陸續續地傳過來。
康養中心的殘障人士,多數都是介意以這樣的方式出鏡的。
寧正瑜有些下不來臺,她深呼吸一下,看向徐宮堯。
“徐特助,麻煩你收拾一下這殘局。回去之後,也希望你能如實報告,寧氏的負責人,是如何擅做主張,破壞整個董事會的計劃的。”
寧正瑜說完,轉身就走。
她走路的姿勢,已經不如剛開始進來那般氣勢洶洶了。
寧正瑜走了,可安繃緊的弦才微微鬆下來,她吐了口氣,擡頭卻發現徐宮堯正在看着她。
“看什麼啊?”
“寧總剛纔,很像寧氏的負責人。”他對她豎了豎大拇指,目光裡有坦然的讚賞。
“我本來就是寧氏負責人。”
“是。”徐宮堯笑着湊過來,低聲地說:“對,你不是一個傀儡,你是寧氏負責人。”
他們捱得很近,近到可安足以看到徐宮堯眼底的星光點點。
她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別開頭,卻發現徐宮堯的身後有人靠過來了。
那人應該是康養中心的病人,他身材魁梧,但卻只有一條腿。他盯着徐宮堯,眼神複雜。
徐宮堯還沒來得及轉身,這個病人忽然揚起自己手裡的柺杖,重重地朝徐宮堯揮過來。
“當心!”
可安驚叫一聲,撲過去擋住了徐宮堯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