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嘯天知道遲早都會有這一天,但當這一天來臨時,他還是感到了難以承受的驚恐。
“臣…”沈嘯天艱難的擠出字,“臣…謝過皇上…”
“得了便宜還賣乖。”沐容若惱怒的啐了口,“噁心至極。”
“那就這樣定了。”宣離帝面露喜色,“朕就封沈煉做徵北大將軍,定遠侯爲督軍,率領十萬大軍,北上助守軍護國。兩日後出發。”
——“臣…領旨。”沈嘯天有氣無力的應道。
定遠侯府
驚聞宣離帝下旨讓沈煉率軍徵北,花銀怔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沈追倒是有些興奮,繞着站立不動的沈煉走了好幾圈,上下打量着他嘖嘖讚歎着,豔羨之情溢於言表。
“真是看不出來。”沈追羨慕道,“皇上這一個開口就是徵北大將軍,你大哥我在皇上眼前效力數年,也不過纔是個都尉爾爾。大將軍…沈煉你要不就是沒個動靜,一躍可就是萬人之上!皇上果真對你另眼相看,就是與旁人不同。爹,娘,你們說是不是?”
沈嘯天只是不住的嘆着氣,花銀身子微微動了動,孱弱的像是有些要倒下,沈煉趕忙扶住母親,“娘坐下說話。”
見花銀臉色有些發白,沈追只當母親擔心戰場刀劍無眼傷了弟弟,笑嘻嘻哄着她道:“娘怎麼怕成這樣?朝堂上人人都知道,北國這一戰咱們大燕閉着眼睛也能拿下,根本就是送給定遠侯府的功勞。聽說端王爺和太子都想爭這統帥之位,那一個個猴精的人物,要不是必勝之戰,誰會那麼傻往前衝?皇上青睞沈家,這纔給了沈煉機會。娘,您應該高興纔是。”
“娘心裡高興。”花銀虛弱一笑,“只是娘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你弟弟才歷練的數月…還是稚嫩了些吧。”
“我當是什麼呢?”沈追滿不在乎道,“這不是還有爹麼?爹是督軍,自然會看着沈煉。娘只管等着他們凱旋的好消息,還有就是…”沈追狡黠一笑,“等他們凱旋,沈家又要加官進爵了。”
沈煉黑目灼灼也不見狂喜,冷冽的看向只是沉默嘆息的父親,“爹,兩天後出發?”
沈嘯天看向幼子,意味深長道:“你還有時間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你毫無征戰的經驗…親自去面見聖上求他幾句,應該…”
“我願意領兵出征。”沈煉澄定道,“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做什麼?爹是不信兒子有這個本事?還是覺得我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沈嘯天欲言又止,眼前幼子的鋒芒不是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住的,就算避開了這次,天生的才華武功,還能按下去不成?
“爹總說我浪浪蕩蕩不成器,十幾年前大燕和夏族一戰,爹也是那戰成名,如今和北國交戰,沒準就成就了兒子我呢?”沈煉眼中溢出輕鬆得志的笑容,忽的故意低聲道,“何況大燕有龍氏庇護,一定是百戰百勝的。”
沈嘯天臉色有些難看,可沒有像往常一樣喝止住兒子帶着挑釁的話語,深吸了口氣道,“既然你執意如此…就剩下兩天的工夫,軍中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讓你大哥幫着你多多打點…早些去歇着吧,我和你娘…還有話說。”
沈煉兄弟順從的退了出去,偌大的裡屋裡只剩下沈嘯天和自己的夫人,夫婦二人注視着彼此,良久無語。
花銀看着丈夫臉上覆雜的神色,緩慢的走近他身邊,纖細暖熱的手心撫上了他刀刻一樣剛毅的臉龐,溫柔的撫摸着…沈嘯天有些凹陷的眼睛流露出愛憐,大手抱住花銀單薄的身子,目露柔情。
——“皇上今天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沈嘯天低聲道,“做的有些過了。大家一個個都不是傻子,把這樣大的功勞拱手送給咱們的煉兒…置太子和端王府於何地?夫人…皇上對沈家的偏袒,確實過了。”
花銀倚在丈夫寬實的心口上,喏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少年無拘無束的性情,做了皇帝二十多年還是沒有改變什麼。喜歡討厭都擺在臉面上,他也不會在意旁人怎麼看怎麼想。”
“他是九五之尊,沈家不是。”沈嘯天擔憂道,“越大的偏愛只會給沈家帶來更大的隱患。北國得勝歸來,皇上大喜之下還不知道會給煉兒多大的封賞…到那時,該如何是好?”
“煉兒不要什麼封賞。”花銀脣角蘊起淺淺的笑容,明眸忽閃掠過丈夫狐疑的眼睛,“他只會向皇上求一人而已。”
——“龍三筱兒?”沈嘯天鬆開抱着花銀的手,“胡鬧!兒子任性,你也陪着他胡鬧麼?龍女哪裡是沈家可以覬覦的?得龍女婚配,勝過最大的封賞…也是…最大的禍事…”
花銀滿是意味的直視着自己的丈夫,那雙逼人的眼睛看的沈嘯天有些喘不過氣來,避開她的眼睛道:“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花銀柔軟的手心貼上沈嘯天的心口,幽聲低緩道:“當年…他私下和你說…我是他心上的女人,就算太后把我指婚給你,你也不可以動我一根指頭…違令必死。”
——“你又說起那些舊事做什麼?”沈嘯天按住花銀的手。
“那時的大禍侯爺都沒有害怕過,怎麼今時今日變的畏首畏尾?”花銀繼續道,“煉兒比當年的你更加大膽固執,你不讓他染指的事,他難道就不會去做了?與其讓那個小霸王真正胡鬧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大禍事,侯爺爲什麼不讓他真刀真槍拼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龍家的女兒,和夫人你又不一樣…”沈嘯天強撐着道,“龍女世代爲後...”
“有什麼不一樣?”花銀一貫柔順的眸子閃出罕見的倔強來,“花銀出身微賤做不了皇后,但…”花銀脣角勾起梨渦,那一瞬讓沈嘯天似乎想起了她多年前的俏皮純真,沈嘯天怔怔看到有些發癡,“但,你奪的可是天子心尖上的女人。其中兇險…該是遠遠勝過爲後爲妃的龍女吧。”
“煉兒就是遂了你的性情。”沈嘯天低喃着,“骨子裡犟的…沒人勸得住吧。罷了…事已至此,我說什麼也沒用,走一步看一步…聽天由命。”
花銀從丈夫的臉上看到了被自己提及舊事的淡淡哀愁,見他軟下性子,花銀挽住丈夫的手,輕輕晃了晃柔聲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說起以前的事,侯爺就當我犯了傻氣,忘了可好?”
沈嘯天吻了吻花銀的額頭,將心愛的妻子按在懷裡,“往事可以不去記起,卻沒辦法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所幸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每天一睜眼睛就可以看見你,之前的苦難又算的了什麼?”
花銀感受着丈夫有力穩實的心跳,手掌攀附上他的肩,摟的愈發緊了些。
皇宮,柳堤軒。
宣離帝本來答應玉修羅今夜過來,可戌時已過還不見宣離帝的影子,也不見他身邊的人前來稟報,下人們在院子外守着凍的直哆嗦。忽然有人快步走近,招呼着道:“皇上今夜不來了,去了錦繡宮。”
烏雅轉身走進玉修羅的寢屋,屈了屈膝道:“娘娘,皇上今晚去了錦繡宮那處…該是不會過來了…”
玉修羅臉上也不見失落,託着的腮幫悠悠垂下,淺笑道:“咱們應該想到的,聽說皇上把征戰北國的好機會給了沈爺,惹了錦繡宮母子的不快,皇上怎麼也得去瑛貴妃那裡安撫不是?”
烏雅笑道:“娘娘這麼一說奴婢倒是也該想到的,瑛貴妃和太子怕是不痛快的很吧。”
玉修羅噗嗤一笑,“有人歡喜,就一定有人不痛快,也不能讓哪家把好事都佔了去。”
烏雅附和了幾句便要去幫玉修羅收拾牀褥,玉修羅看着她動作着的背影,隨意問道:“早就知道皇上看重沈家,想不到…竟然如此看重那位小霸王沈爺?寧願成全沈煉,也不給自己親立的太子?烏雅,你怎麼看?”
烏雅頓住動作,捋了捋垂下的髮梢道:“沈爺確是本事,文韜武略性子爽直,皇上器重青年才俊也是正常吧。”
之前玉修羅也是這樣以爲,但龍櫻早產之後,玉修羅便敏銳的看出了其中不可言明的玄機。玉修羅故意提點龍筱去宮外找沈家求助,不可謂不是真心想幫龍筱姐妹一把,更是也想借此挑起話柄——宮妃靠外人生產,免不了要落人口實,被某些人藉機大做文章也是可能。這樣就算龍櫻產下的是兒子,事端一起後宮也有的鬧騰,自己也能趁亂漁翁得利,更得些宣離帝的倚重喜愛。
但玉修羅沒有想到的是,此事一過,宣離帝沒有對沈煉母子半夜進宮的事做出一絲追究,不光如此,跋扈如瑛貴妃也沒有在人後提及半句掀起事端。一切悄無聲息的平靜下來,仿若那夜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娘娘您還見過沈爺的母親呢。”烏雅打斷了玉修羅的走神。
——“沈夫人…?”玉修羅低低唸了聲。
烏雅扭頭道:“娘娘,您見過沈夫人的,您不記得了麼?淑妃生產那天,從屋裡出來的那位夫人,就是沈爺的母親,定遠侯府的沈夫人吶。”
“宮裡那麼多人我都認不得齊全,哪裡記得這個那個夫人的?”玉修羅靈眸微動,“不過被你一提,倒是有些印象。沈夫人倒是個熱心人,竟然親自進宮助淑妃生產。倒不像其他人避諱懼怕那麼多…”
“該是爲了自己家那位小霸王吧。”烏雅輕描淡寫隨意道,像是又覺察到自己說的有些別樣的意味,淡笑着不再往下說了。
玉修羅眼珠微動,“沈夫人也算是大燕貴婦,可也甚少見她進出皇宮,上回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烏雅,你是宮裡的老人,關於這位沈夫人,你又知道多少?”
烏雅替玉修羅鋪好牀褥,又撫平了錦被上的褶皺,捋過髮絲道:“奴婢進宮爲奴的時候,沈夫人已經是定遠侯府的夫人,也不過是零零星星聽人說起…沈夫人以前是龍太后宮裡的宮婢,竹馬爭氣謀下了功名,帶着她一道躍上了龍門。”烏雅這樣說着,澄靜的眼睛也閃出絲絲豔羨,“只是哪有幾個宮人可以有沈夫人這樣的好命…之前還有不少貴婦暗暗恥笑沈夫人微賤的出身,這幾年沈家日益尊貴,便不大有人提及這些舊事了。”
玉修羅聽着若有所思,指尖點脣道:“二十多年前的舊事…知道的人怕也多是不在了吧。”
烏雅點頭道:“宮人做滿十年就可以出宮去,能留下多年的都是主子的親信。龍太后過世過,身邊追隨多年的奴婢都去了城外皇陵守墓,宮裡早已經沒有她身邊的人了。皇上身邊人來人往,能伴駕至今的,也只有那位崔公公。”
烏雅絮絮說着,忽的擡眼看向玉修羅,有些不解道:“娘娘,您今天怎麼對那位沈夫人格外好奇?”
玉修羅含蓄的盯看着烏雅,不動聲色的低聲道:“我是想多知道些沈家的故事,沈家征戰在即,日後還不知道有多顯赫富貴,我啊…是要巴結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