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瑛貴妃眼前浮現出這個孱弱溫婉的侯府貴婦,她進出皇宮的次數比起其他貴婦算是少之又少,瑛貴妃甚至有些記不起這個沈夫人的模樣,杏眼?梢眼?膚白?膚黑?身姿若柳?豐潤婀娜?……
唐瑛忽然覺得頭痛的很,雙手按住太陽穴露出痛苦之色。
——“娘娘,您沒事吧?”翠兒扶住她的身子。
“翠兒。”唐瑛按住翠兒的手,“本宮不記得沈夫人的模樣,她…是哪一位夫人?姓什麼叫什麼…”
翠兒蹙眉回憶着,錦繡宮裡來來往往的都是諂媚奉承的蒼都貴婦,定遠侯府的沈夫人在她印象裡似乎都不曾踏進過錦繡宮,翠兒細細想着,也似乎只見過沈夫人一兩次。但她隱約記得那個女人的模樣,她第一眼見沈夫人,就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就像是…翠兒一個激靈怔住——她日日侍奉的這個人,貴妃唐瑛!
“翠兒,翠兒?”唐瑛的指尖深深掐進翠兒的手心,“你想起了什麼?”
翠兒不敢開口,躲閃着瑛貴妃逼視追問的眼睛,顫聲道:“奴婢也不大記得她的長相…只記得,沈夫人的閨名好像,好像是叫…花…銀…”
——“花銀…花銀…”瑛貴妃默唸着,“就是別人口中宮婢出身,蒼都出身最卑賤的侯夫人…花銀…”
“正是。”翠兒抖抖霍霍的應着。
“也許是本宮想多了…”瑛貴妃哀嘆了聲,“怪本宮恃寵生嬌,皇上一定多少還是怨念着本宮無視淑妃早產的過錯…皇上怎麼會因爲一個卑賤的宮婢甩手離開錦繡宮?”
翠兒半個字也不敢多說,慌忙的轉身給主子斟滿茶水。瑛貴妃捧着溫熱的茶盞抿了口,嗚咽道:“皇上風塵僕僕的回來,身子睏乏人也難免煩躁了些,這纔對本宮語氣重了…翠兒,你說是不是?”
“是,就是這樣。”翠兒擠出笑道,“等皇上今晚歇息好了,明天就會再來看娘娘的。到那時,娘娘只要不再提淑妃的事,保準就和皇上和好如初了。皇上什麼都寵着依着您,娘娘放心。”
“本宮當然放心。”瑛貴妃嘴上倔強的說着,可不知道怎麼的,這一次心裡卻隱隱的沒有底,她知道自己一定犯下了一個大錯,但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抑或是她不敢承認,不願去想。
深宮冰寒,就算屋裡燃着滾熱的銀碳,唐瑛還是覺得周身冰冷,大股的寒意從她的骨子裡滲出來,蔓延到每一處角落。唐瑛攏緊貂絨軟毯,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可還是無法驅散這股莫名的寒冷。
——“瑛兒…瑛兒…不要離開朕…不要離開朕…”
“皇上不要離開臣妾…”唐瑛一遍一遍低呼着,終於睏乏難耐的倒頭睡了過去。
屋門緊閉,可琉璃鈴鐺仍稀稀拉拉的發出聲響,在深夜裡如泣如訴很是駭人,翠兒上下牙齒不住的打着架,蜷縮在角落裡動也不敢動。
一月後,長春宮
光陰荏苒,一晃龍櫻產下的小公主已經滿月,宣離帝還沒有給幼女冊立封號,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說是龍女身份貴重,小公主的名字封號都要好好斟酌不能怠慢,實則不過是宣離帝也不算上心,內務府管事的人就也耽擱了去。龍櫻日益悵然,一日見天邊晚霞美好,如霓裳一般豔麗,便給女兒取了個乳名喚作裳兒。
龍筱疼愛裳兒,日日抱在懷裡不肯放手,“裳兒裳兒”的叫個不停,芳嬤嬤無可奈何的看着龍筱,這個做小姨的看着倒是比孃親對女兒還要疼愛。
小葵蹲坐在院子裡,望着門可羅雀的長春宮門,托腮不解道:“嬤嬤,咱們的小公主今兒就滿月了,孩子滿月是大事,怎麼今天半個人影都沒看見?他們是忘了小公主滿月的事麼?娘娘懷着身孕的時候,人來人往可沒有少過啊。”
芳嬤嬤嘆了口氣,示意小葵聲音低些,“旁人忘記,咱們不忘就行。已經差人去了皇上那頭,皇上一定會過來陪娘娘慶賀公主滿月的。”
小葵低低的應了聲,嘟着嘴不再說話了。
說話的工夫,柳堤軒的攆轎已經到了門口,芳嬤嬤探頭看見玉修羅走下攆轎,怔怔念道:“想不到…這位玉嬪娘娘倒是記着咱們小公主的滿月,也算是難得了。”
小葵耿直,見旁人都避着不來,自家主子不喜歡的玉嬪倒是來了,心裡一個激動迎了上去,一聲“玉嬪娘娘”發自肺腑的喊出聲。玉修羅淺笑着看了眼小葵,帶着身後的烏雅徑直走向龍櫻的寢屋。
屋裡陪着姐姐的龍筱看是玉修羅來瞧自己的外甥女,眼中含着些許感激,朝她微微頷首。玉修羅示意烏雅拿出自己備下的禮物,攤放在自己的手心朝龍櫻走去。
龍筱俏眼看着,見玉修羅手裡的是一個孩童的肚兜,紅豔豔的很是喜慶,肚兜上繡着一隻自己似乎沒有見過的鳥雀,活靈活現可見繡工的精湛。
——“這是咱們娘娘親手繡的。”烏雅恰時的開口道,“娘娘熬了好幾個夜才繡成,尤其是那一對眼睛,不知道繡了多少回才滿意,奴婢說請宮裡的繡娘幫忙,娘娘就是不答應。”
龍櫻慵懶的睜開眼睛,“有勞妹妹了。”
玉修羅將肚兜放在龍櫻手邊,和順笑道:“妹妹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長春宮又什麼都不缺,我思來想去,只有這樣聊表心意,姐姐不嫌棄就好。”
龍筱好奇肚兜上繡的是什麼鳥雀,忍不住走近了幾步好看個仔細,“是…靈鳥麼?”龍筱輕聲啓齒問道,“夏族的靈鳥?”
玉修羅沒想到龍筱也認得夏族的鳥雀,烏亮的眼睛盯着龍筱,“三小姐也認識靈鳥?是夏將軍和你說起的麼?”
“纔不是。”龍筱傲嬌道,“是大哥告訴我的。大哥去過夏族,不用別人告訴我。我還知道,靈鳥是你們夏族的神鳥,有聰慧康健的意思,我說的對不對?”
“三小姐說的對。”玉修羅笑盈盈道,“就是聰慧康健的意思。”
“妹妹有心了。”龍櫻摸着肚兜上繡的靈鳥軟軟道。
玉修羅環顧着有些冷清的長春宮,心底也是有些唏噓,在龍櫻牀邊坐了片刻,玉修羅便起身告辭。龍筱感激她惦記着姐姐,一反以前待她的冷淡,親自將她送到長廊邊,玉修羅還是頭一回見龍筱待自己這樣客氣,倒是有些不大習慣了。
——“淑妃懷孕時進進出出的蒼都貴婦,這會兒怎麼一個都瞧不見了?”玉修羅語氣中帶着難掩的鄙夷,“越是貴族,就越是勢利,此話果然不假。”
龍筱不屑的哼了聲,“稀罕!她們要真是來,我還嫌她們擾了長姐的清靜,不來纔好。”
玉修羅暗笑龍筱的天真,正要離開時,見小葵手裡拿着個物件迷迷糊糊的走了過來。龍筱朝自己的婢女招手道:“小葵,手裡拿着什麼呢?給我瞧一眼。”
小葵回過神,小跑向自己的主子,歪頭不解道:“三小姐,剛剛咱們宮門外來了個面生的人,小葵是沒見過她…她把這東西塞給我,說是…說是給咱們小公主的滿月賀禮。”
龍筱好奇的接過小葵手裡的東西,見是一個精緻的錦囊,裡面沉甸甸的不知道裝着什麼,龍筱解開錦囊,錦囊裡滑出一塊如意玉佩,羊脂白色勝過了地上未融的殘雪,一看就是難得的珍品。
——“哪位宮裡的娘娘這麼客氣?”玉修羅凝視着龍筱手心的如意玉佩疑道,“東西留下人卻走得挺快,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龍筱拔腿朝大門外奔去,門外早已經空無一人,龍筱左右張望着,見一個似曾見過的背影轉過宮牆,潔白的衣玦隨風飄起,襯着那人的落寞冷清。
那一個轉身的背影讓龍筱想起了自己大哥離開蒼都時,自己認定偷偷跟着他們的那個人。
——“是她?”龍筱不禁攥住了手心,“是她…”
“是誰?”玉修羅邁過門檻,“三小姐看見是誰了?”
“沒看見,她走的真夠快的。”龍筱將如意玉佩塞進錦囊,“該是哪位怕露了真容的娘娘吧。”
玉修羅也不再追問,淺淺笑着坐上攆轎回自己的柳堤軒了。
午時前,宣離帝終於駕臨長春宮,龍櫻披衣而起,眼中滿是期待。宣離帝安撫了龍櫻幾句,接過芳嬤嬤抱來的小公主,深目蘊着淡淡的笑意。
——“幾天不見,又重了些。”宣離帝掂了掂笑道,“眉眼看着像櫻兒你,秀氣好看。”
龍櫻逗弄着孩子,溫婉道:“臣妾覺得像皇上多些,您看這小鼻子,和皇上一模一樣。”
“是嗎?”宣離帝朝門邊的龍筱招了招手,“筱女來看看,小公主像你長姐,還是像朕?”
龍筱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黛眉微蹙道:“眼睛像長姐的靈秀,鼻樑和皇上的一樣挺拔端正,小公主是皇上和長姐的骨肉,自然像你們倆人了。”
宣離帝哈哈笑道:“筱女多會說話,朕和淑妃她是一個都不得罪呢。”
龍櫻跟着笑了幾聲,拉了拉宣離帝的衣袖,喏聲道:“皇上…小公主還沒有起名…內務府也還沒有把公主的封號送來,是不是皇上還沒想好?”
宣離帝微微一愣,淡眉挑起看向龍筱,“筱女,朕剛剛進門時,聽你喚小公主什麼?”
“裳兒啊。”龍筱眼睛笑做了彎月一樣,“霓裳的裳。”
“額。”宣離帝摸了摸下巴,“裳字好,雲裳美好豔麗,不如…咱們的女兒就叫沐裳兒,愛妃覺得如何?”
龍櫻的臉上溢出失望之色,宣離帝竟都不願意爲自己的女兒多花半分心思,隨意的一個乳名裳兒,就被賜做了名字…龍櫻擠出笑臉,點頭道:“沐裳兒…臣妾替裳兒謝過皇上。”
龍筱聰敏,歪着頭咬脣道:“皇上,您想都沒想就叫小公主沐裳兒,裳兒好聽,長姐和龍三也就認了。可這公主的封號…皇上可不能敷衍了去,怎麼也得皇上您認真想個長姐才答應。”
宣離帝呵呵笑了幾聲,垂眉道:“筱女這個做小姨的,可有替你外甥女想出封號來?”
龍筱搖頭道:“這是皇上想的,筱女可不敢去想。”
“你這個三妹,倒是伶俐的很。”宣離帝笑着看向龍櫻,“朕不好好想都不行了。”宣離帝閉目思考着,片刻睜眼道,“不如,就封做雲凰公主,愛妃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