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 領事館與大金磚
“別打,別打了……哎喲,反了你,操,老子抽不死你!”
“救命呀,陳特步殺人啦,街坊鄰居快來看……哎喲,你這賊漢子還真抽,娘勒,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我抱孩子回孃家!”
……
類似這樣悽美的故事,旁邊的街坊鄰里算是習慣了,每當中山魂的衣服漲一次價,這些曾經有機會去而放棄的裁縫家裡就會發生一次‘家暴’。
當然了,理智的講,中山魂的故事也只是龍灝給唐人街帶來的改變之一,其他的變化還有,魅好化工廠招的配藥學徒工,鯤鵬造船廠招的造船臨時工,以及舊金山各個碼頭上的苦力……
這些苦力,從前都是自發地聚集在一起,交點錢給洪門,以保證自己找到組織、不受欺負,而自從龍少爺來了之後,這些苦力就不用交份子錢給洪門了,不但不用交錢,而且,每人每天只要在碼頭工作滿了四個時辰,就能拿到華夏鎮出資的一美元補助費!
當苦力的哪個還不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啊?這一美元,簡直就像白撿一樣,連帶着,得到實惠的苦力對華夏鎮這種善舉均是交口稱讚不迭,表面上他們還受洪門的‘約束’,但這種約束的‘繩索’已經越來越淡,幾近於透明瞭!
華夏鎮不光有人發補助,還有一些人成立了個什麼‘醫療保險公司’,只要是領取了補助的苦力,根據自願原則,每個月只需花上3美元,就可以參加一個叫做‘醫療保險’的項目,項目規定:若是在繳納保險期間得了什麼病、或者遇到了什麼不測,都可以到魅好化工廠開辦的醫院裡接受免費治療。
保險這種形式的集資,自古就有。
早在5000多年前,橫渡埃及沙漠的商隊爲了讓遭遇風暴的商人不致於損失貨物而破產。就曾經商量着聯合起來,通過了一個共同承擔風險的互助共濟辦法。
這個辦法約定,如果有商人的貨物和駱駝遭遇不測而損失,那麼未受損的商人就要取出一部分盈利來補償救濟受難者,假如大家都平安,那麼就從每個人的盈利中提取一部分,留存做下次彌補損失的資金。
這個約定,就是保險的雛形。
現代保險業務的起源。則可以歸溯到英國在1688年建立的‘寡婦年金制’和‘孤寡保險會’,它使得保險這種互助式的契約企業化,也使得商業保險這一個形式得到大力發展,從人壽保險、海上保險、財產保險逐步發展到火災保險、醫療保險、健康保險等多方面……
儘管在19世紀,保險業務的開展在歐洲大陸已經頗爲普遍,但對於在舊金山生活的華人來說,這還是一個新鮮未知的事物。
看未知的事物,雙眼總是充滿疑慮的色彩。
什麼什麼?每個月交3美元?要是沒病,還退不退?不退了?這不是搶錢嗎?這和從前洪門收的那些份子錢有什麼區別?啥?你跟我說要是這個月病倒了。看病不用花錢?去,去你媽個烏鴉嘴,老子的身體倍兒棒,二十公斤的麻袋扛在背上健步如飛,我要是病倒了,我一家七口人都得喝西北風!留點口德吧你!不交,打死我也不交,你們說了這可是自願的哦,老子不交這個什麼保險費,每天的那一美元也能領哦?
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對那些災禍總是避諱的。因此。別看一個月3美元少,攤到每一天才一毛錢不到,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不去交,彷彿買了這個什麼醫療保險,就跟預訂了將來自己必然得病一樣。
就這樣,直到炮轟危機發生之前,購買醫療保險的人還是個位數。好容易有個患了肺病、買了保險的單身苦力得到了免費治療,使得觀望的人躊躇着又買了一些,但在數以萬計的唐人街裡勉強達到20+的均訂——嗯,就是訂了醫療保險業務的人數——還是太可憐了些。
話說20+的均訂也能慢慢上漲,總是個好兆頭,但這時班森的艦隊來了,頓時把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醫療保險業務給打壓了下去,華夏鎮負責保險的人感嘆:也不知道等這場危機過去後。舊金山的華人們還記不記得這個可以給他們帶來一定保障的醫療保險。
綜合上面所說,唐人街受到龍灝的恩惠還是蠻多的。大夥也很感恩,這不,從前幾天開始,洪在艮調派的心腹跑去反對龍灝,等回家後沒少受到家人的指責:“人家龍少爺對咱們這麼好,你哥在碼頭每天領人家一塊錢,你妹在那什麼工廠當學徒,沒人欺負、包吃包住,每個月領35塊錢,還能學一個照料病人的手藝,這不都託了龍少爺的福麼?你倒好,跟別人去遊行,去示威,想把龍少爺逼到那個洋人的什麼炮艦上去!別以爲我老了,可我的眼不瞎,心不糊塗,你呀,要是還認我這個娘,明天就給我好好呆在家裡,哪兒都不許去!”
不過埋怨歸埋怨,龍灝做的事雖然惠衆,但畢竟離萬家生佛還有點距離,所以一部分人聽從母訓,沒再出去瞎胡鬧,但還有一些鐵了心要隨洪在艮大鬧一場、折騰出一番富貴的刺頭,還是黑着心,繼續參加到推翻市政府、逼走龍少爺的行動當中。
在龍灝形勢危急之際,那些得了華夏鎮許多好處的華人有心想聲援龍灝,但卻發現洪門的幾個當家都一言不吭,因此,大家也就收了想頭,一個個呆在家裡,只是在心中祈禱龍少爺可以渡過難關,而絕少有人真正走上街頭,去爲龍灝據理力爭的。
嘿,這就是這個時代海外華人的心理現狀,他們等待人來救贖,可當真有機會降臨時,他們又畏前畏後,不敢伸手去捉緊那命運的繩索。
哎,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龍灝要振興華夏,要走的路其實還很長……
當6月1日的遊行衝突造成的慘劇傳回來。家裡死了人的哭嚎慟天,沒死的人在幸運之餘,愈發閉緊了家門,插上了門閂,打定主意要把免戰牌高高掛起:這個龍少爺和美國軍部之間的矛盾,好比大神掐架,咱們不摻和了!
管它什麼廢除排華法案呢,反正現在也能過。廢除了那破法案固然好,但就算不廢除,咱們一家人也能湊合着過呢!總比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正是抱着這種心態,在6月2日太陽升起來之前,舊金山的唐人街是平靜和安詳的,大家都罕見地沒有早起,街道上冷清一片……做工的因爲工廠停工不用出門,擺攤的因爲怕被遊行波及,乾脆休工一天。在家打老婆孩子。
乍望下,唐人街就好像是剝離出了舊金山,以爲自己龜縮着腦殼,就能遠離爭鬥,其實這想法……真逗。
上午大約八點,位於唐人街東北角的一棟寬敞大院門口,傳來了一聲彷彿放炮的轟鳴聲,巨大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這個難得的寂靜早晨。
這棟大院門口掛着一塊牌子,上面書寫着‘大清駐美利堅加州舊金山領事館’幾個繁體字樣。文字寫得龍飛鳳舞。頗有自成一家的風範,乃是出自領事館總領事歐陽明大人之手。
此時,歐陽明正在院子裡打着養生拳,這個突如其來的巨響,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爲是炮彈打到門口了。
“兆庭,快些出來。隨爲兄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歐陽庚前幾日剛回來,恰好趕在炮轟危機之前,這會兒正在二樓睡懶覺,被巨響驚醒後,一聽到兄長的叫喚,連忙跟猴子一樣,連蹦帶跳從樓梯上翻滾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難道是炮擊?可不會啊,咱們這裡離商貿碼頭可遠着呢!”
歐陽庚站穩了。把腦袋後的油亮辮子捋好,伸頭看天、眼露驚色:不至於呀!就算是炮艦轟擊市區。那也應該是轟炸市政府,怎麼會打到唐人街來?
這棟院子,是龍灝出了大部分的錢替領事館置辦的,可如今龍灝蒙難,這對歐陽兄弟卻躲在裡面自閉了耳朵,不聞不問,若是龍灝曉得了,不知會否寒心。
歐陽明拍了拍身上長褂,冷靜地說道:“不應當是炮擊,聽起來倒像是機械的轟鳴聲,兆庭啊,你拿好防身的槍,叫上些人,隨後跟來!這世道,亂就一個字,昨天舊金山可謂是血流成河,咱們身爲風口浪尖的華人,難保有些不長眼的人要過來尋釁滋事!嗯,我先出去看,如果情況不妙,你就別出來了,從後門走,招呼街坊鄰里,注意保護自家財產……”
歐陽明一面說着,一面已提了步子向外行去,要說起膽略和骨氣,這位輝庭公還是值得稱讚的。
還沒走到院門口,兩名守門的小廝便跌跌撞撞跑來,老遠看到歐陽明,彷彿跟看到救星一般,扯開嗓子就喊:“領事大、大人,不、不得了了,可,可當真不得了了……”
兩小廝上氣不接下氣的,歐陽明迎上去,聽了個半天,愣是沒聽明白怎麼個不得了法。
走得近了,歐陽明看到報訊的兩個小廝臉上沒有恐懼、只有驚訝,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稍微放下來一點,沉聲喝道:“什麼不得了,歇口氣,給我慢慢說!”
“是,是!”
兩小廝長吸一口氣,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領事大人,外邊來了一輛大車,大車上面有好大、好大一塊金磚呢!”
爲了比劃大,小廝的手都掄得圓圓的。
“金磚?大車?”
歐陽明腳步不停,可眉宇間的疑竇卻更加深v了。
“是呢,俺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大的金磚!”
“是呀,長寬高估計得有一米,我的老天呀,那輛大車的輪子都被壓得扁扁的呢!”
在兩個守門小廝你一言我一語的陪同下,歐陽明終於走到了大門口,一見之下,不禁倒嗖了一口冷氣。
乖乖,好大的一輛車,底下有六個橡皮輪子,前面那個‘小鴿籠’裡還坐着人!
一輛大車長八米,高三米,龐大的軀幹。幾乎把這條巷子給堵嚴實了!
車頭在冒着絲絲白汽,車尾也有濃濃黑煙冒出,再加上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整就一個鋼鐵怪物!
這不,旁邊的街坊鄰里都被驚動了,大人小孩都端着飯碗探出了頭,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前所未見的大車!
這輛大車就是後世卡車的模樣,乃是龍灝讓戴姆勒他們加班加點。於前往下加之前造出來的。
車頭就是從一輛實驗小汽車上拆下發動機改裝而成的,‘小鴿籠’就是駕駛室,而後面的大車廂,則是卡內基的鋼鐵廠用了一天工夫給打造出來的。
與後世的卡車相比,這傢伙當然屬於粗大傻黑的類型,不過爲了要運送這塊號稱20噸重的大金磚,不動用這玩意,還真夠嗆!
卡車的車廂裡站着十多名荷槍實彈的遠征軍戰士,白人居多。他們的軍服歐陽明最是熟悉,所以他在震驚之後,張嘴就問道:“是遠征軍嗎?你們怎麼開車開到這裡來了?不會是走錯路了吧?”
深深黑黝的車廂裡,一塊金燦燦的大金磚被‘五花大綁’着,正對着領事館的大門,那閃耀的金光,打在門匾上,老刺眼了,無怪乎那兩個守門小廝會如此驚訝!
幸好,大卡車的屁股是正對着領事館。裡面的大金磚除了歐陽明這個角度。其它地方都窺看不到,要不然,那些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更要炸了鍋,絕對會湊過來看看這幾輩子都沒見過的大金磚!
金磚呀,錢吶!
聽到歐陽明的詢問,一個長官模樣的白人從前方駕駛室轉了過來,看到歐陽明之後。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遠征軍一營二連三排四班班長布澤瓦奇,奉上級命令,護送總重量爲20.21噸的金磚到貴領事館,請總領事大人查收!”
說罷,這位布澤瓦奇班長也不等歐陽明答應,便大手一揮,喝道:“聽令,全體都有。把大金磚卸下來,推進院子裡!”
“吼!”
車廂裡的戰士一聲應諾。紛紛跳了下來,掏出撬杆等工具,開始把這個重達20噸的大金磚給卸下車。
布澤瓦奇中氣十足,方纔這一喊,街坊鄰里都聽見了,他們在短暫的呆滯後,都丟掉了手中飯碗,伸着脖子湊過來看稀罕了。
什麼?20噸的大金磚?
麻痹的,是我耳朵聽錯了還是咋的?
走,耳聽爲虛,咱過去看一看!
當好奇的街坊圍上來時,歐陽庚領着幾個瘦不拉查、扛着幾條破槍的幫手也趕來了,一看到遠征軍嘿喲嘿喲卸下那裸露在外大金磚的情景時,只聽‘哐當’幾聲,那幾杆槍都跌到了地上,而那好幾個幫手的下巴也都‘咔嚓’一聲,算是脫了臼!
那幾個幫手,也就是領事館的兼職護衛,個個心裡發顫:這是有人上門挑事嗎?我勒個去,哪有帶着那麼大一塊金磚上門挑事的啊?他孃的,如果這是挑事,我歡迎你天天去我家挑,把我家那破房子挑飛了都沒關係!嗤啦,金子呀,嗤啦,錢呀!
歐陽庚收了槍,帶着滿肚子的驚訝,走到堂兄旁邊,低聲問道:“兄長,這是?”
歐陽明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也別問我,我正一肚子迷糊湯水呢!”
“金磚!大金磚!!真的是大金磚耶!”
“哇,領事館發財了?這麼重的金磚,得值多少錢啊?有一萬美元不?”
“一萬?你會不會算數啊,剛纔那個當兵的說了,20噸,20噸等於兩萬斤,你掰腳指自己算去吧!”
“錯,一噸爲兩千斤,20噸乃是四萬斤纔對!你不能當賬房,那得虧死。”
“嗚嗚,管它多重呢,這麼大的金坨坨,這是誰的啊?咱們上去搶他孃的吧!”
“噓,你傻了?沒看到那麼多兵,那麼多槍嗎?你去搶?哼,先給你一顆子彈嚐嚐……”
這會兒,七鄰八舍的人都看到了那個大得幾近不真實的金磚,他們驚訝地互相嘮叨、眼眶泛綠,還有些機靈的,轉身就去叫喊親朋好友,過來一起見識下這塊號稱有四萬斤的大金磚!
沒用十分鐘,大金磚就已從卡車上卸下,裝在了一個滑輪車上,由戰士推着,朝領事館的大院裡走。
歐陽明這時纔算回過神,上前去問那個布澤瓦奇:“請問,你們是奉了誰的命令,把這麼貴重的金磚運到我們這裡?我們事先可沒收到半點通知啊,會不會弄錯了?”
是呀,20噸的大金磚,就算把領事館賣個一百次都買不起呢,這玩意要是運進了院子裡,丟了賠不起,可不得招來禍事啊!
布澤瓦奇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歐陽明:“總領事,緣由在上面寫着,你們的中文字看着漂亮,可着實不好記,您呀,請自己看吧!喂,你們幾個,別閒着,把那些桌子椅子清理下,給大金磚騰出擺放的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