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他人後說“對不起”是一件很容易地事, 然後受傷害後說“我沒事”卻是一件很難的事。
每個人都有需要掩飾的慌張,都有需要遮蔽的部分。
俠客的腳步很匆忙,甚至在夏淺淺放開他的那一瞬, 有些踉蹌。他縱身躍出露臺, 而後下面發生了很嚴重的騷亂……
一片壯觀的罵聲中, 估計至少有十幾個人波及其中。有人厲聲質問“爲什麼”。俠客清亮的聲音, 是一種夏淺淺從來沒聽過地冷漠。
“殺了就殺了, 哪來那麼多爲什麼!”
不到一分鐘時間,一切聲音又都平息了,大概人家已經集體轉世投胎去了。
俠客乖僻的行爲, 爲夏淺淺好一陣恍惚。等到她反應過來,蹭一下竄到露臺邊上, 夕陽西下, 那個陪她長大的男人, 渾身浴血地走在那條已經空無一人的海濱觀光道上。可能因爲他身材高大,背影顯得很孤單。
夏淺淺沉默地望着俠客漸行漸遠的身影, 眼中沒有一貫的懶散和迷茫,神色十分複雜。
庫洛洛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他右手搭上她的肩,無緣無故地說了一句很文藝的話:“沒有愛的喜悅,分手也就沒有憂傷。夏淺淺,我以爲你很聰明。”
夏淺淺的眼神飄向海平面。她避開庫洛洛的視線。她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聰明。她真聰明肯定不會走到絕路了。
以前, 無意中聽到芬克斯和俠客聊天說, 他和飛坦開玩笑, 問:“你到底喜不喜歡夏淺淺?”飛坦說:“不是很喜歡。”
不是很喜歡。
不是很喜歡。她明白飛坦的心思。真是幼稚。“我不想要, 但是我也不想讓別人得到”, 諸如此類。無聊透頂。
《K歌之王》中有一句唱詞是“我知道有些人我永遠都不必等,所以我明白燈火闌珊處爲什麼會哭”。
飛坦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是她再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她。
她都清楚,但是,沒辦法,實在抵擋不住“和飛坦在一起”這種誘惑。
庫洛洛又說話了,語氣平淡:“我想跟你說說俠客的事。”
“你說吧。”
“他在你面前時,裝作他很快樂,其他時間情緒很差,總是去喝酒,每天都很頹廢……嗯,我想問你,你對俠客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
這句話,問到她心坎。她也曾捫心自問過,不過白霧茫茫。
她記得,不久之前,俠客揉着她的頭髮,對她說:“小淺淺,如果有人對好,你可以選擇他,不用顧忌我,因爲這樣,你可以多一個人疼,而我……不會跑……不過,我想,我可能需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來機場送我。”
她說:“好,就像電影裡的情節。”
然而,真的等到這一天來臨,她卻失約了。
她不願意去體會,她跟他的緣分,只剩下登機口那隻手所揮動的再見,那麼單薄的難過。
她不願去體會,最後她一個人被遠遠拋在停機坪,孤獨地停在原地。即使知道他的去向,也清楚自己再也不能追趕得上他。
她沒有回答庫洛洛的問題,徑直走到圓桌邊坐下,開始喝酒。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想象俠客雙手揣在褲兜裡,獨自上飛艇的樣子。她覺得這一幕也像電影。但她想不出這兩幕哪一幕更讓她難過。
第一次這麼瘋狂地喝酒,咕咚咕咚兩口就能灌下去大半瓶。飛坦好像有點被嚇到。他用力地掰開她的手,把酒拿過去說:“我陪你喝。”
夏淺淺呷下一大口:“不用,你陪着我就好,你受傷了,不能喝酒……”
飛坦說:“那,我的肩膀借給你。”
夏淺淺沒有靠上他的肩。她有些蒼白,身體上的,心裡上的。
仰起頭,“嘩啦”一下,把一杯啤酒倒在自己的臉上,然而痛哭聲還是壓制不住地溢出來。她擡手臂擋在臉上,像個孩子一樣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她想,這晚,月亮會記得,有個女孩兒在繁星底下歇斯底里地——唱歌。
“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所以我明白燈火闌珊處爲什麼會哭。”
她哭,哭她自己太過赤忱,最終能夠捧在手心裡的,仍舊是虛無。她哭,有些事情她一早就應明瞭於心的,或者是早已明瞭,卻仍然要去自欺欺人。
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意識慢慢變得模糊,又漸漸轉爲清醒。迷迷糊糊地睜眼,厚重的窗簾擋住一切自然界的光線,分不清黑夜還是白天。
走廊裡的小夜燈發出朦朧的橘黃色光線,告訴她這是在某家酒店。身體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能癱軟在鋪着潔白被單的大牀上,宿醉後的頭疼痛到麻木,心裡,竟然平靜得不再有一絲漣漪。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幹,什麼人也不想見,就想一個人躺在牀上,躺在只有她一個人的地方,一個人想,一個人發呆,一個人傷心……
時光慢慢地流逝。偶爾睡過去,又會驀然驚醒。
每次驚醒的原因都是,一些好的、不好的回憶,從腦中的黑洞裡源源不斷地浮現出來,變成貼着各種玻璃紙的電燈泡,發出炫目的光,刺得她深埋在黑暗裡的雙目,淚流不止……
有一次,她微微睜開因晃目的光線緊閉的瞳仁,發現飛坦坐在她的牀邊,低頭看着她。他的手指微微撫着她的嘴脣。
夏淺淺忽然感到喉嚨一陣乾澀。這一刻,飛坦這種舉動,她心裡呼啦、呼啦地颳起了大風,不知是心安還是更加不安。
飛坦似乎沒有意料到她會睜眼。手指迅速地抽回,擱到牀邊上。“唔,你在想什麼,睡得這麼不安穩。”
“沒什麼……”
一開口,夏淺淺發現自己的喉嚨,就像被砂紙打磨過一樣,鈍鈍的疼,啞得幾乎發不出什麼聲音。
夏淺淺此時的感覺非常糟糕,嚥了幾口口水,緩解一下撕裂一般疼痛的喉嚨,落在飛坦身上的視線才慢慢變得清晰。
飛坦今天穿着那身藏藍色袍子,衣領拉到了下巴。他長翹的睫毛微微地顫抖。一額頭都是汗,臉色蒼白。
夏淺淺的聲音有些發虛,卻也很焦急:“怎麼了?”
飛坦緩緩勾了勾脣角:“沒事,受了傷,有點疼。”
夏淺淺內心就像火燒一樣煎熬,她看不得他受苦。
“又添了新傷!洛洛哥真是的,幹嘛不讓其他人出手?”
飛坦緊緊皺着眉頭,沒有回答。
夏淺淺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臉上的冷汗在不停地冒出,可見是有多疼。夏淺淺心有點慌。飛坦的樣子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她伸手,輕輕地按在他手背上。飛坦搖了搖頭:“你的手很冰。”
她趕緊把手縮回來,卻沒想到飛坦忽然抓住她的手,和他的臉頰碰了一個溫度。這個動作,也讓他額頭上的冷汗更密實地滲了出來。
夏淺淺用手背幫他細細地擦去汗水,輕微地發出笑聲:“不是我的手冰,是你生病了,好不好?”
飛坦垂下頭,盯着純白的牀單,有些懊惱地自言自語:“今晚很重要。有煙花大會。”
夏淺淺坐起來,點點頭:“嗨,現在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