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臉上依然是可愛的笑容, 只是那眯着的眼睛慢慢張開來,薄薄的脣線開始拉長,露出一個和庫洛洛一樣清冷的笑容的來。
完了。俠客生氣了。咕咚, 夏淺淺嚥了咽口水, 聰明人不吃眼前虧。“我沒有用念能力, 真的。”
“喔~那你是誰?”
“路人甲。”
忽然, 手腕被人抓緊。一陣天旋地轉, 俠客拽着她的右胳膊,把她扔出斷崖,身體懸空, 腳下是一波一波洶涌拍打崖壁的浪花。
“喂!你要幹嘛?!”
“我可不喜歡不乖的小孩喔。”一邊說,俠客手指頭一根一根地鬆開。
小孩?!不就胸平了點, 哪裡像小孩?!意識到俠客來真的, 夏淺淺嚇得大吼:“我真是路人甲!我沒有說謊!”
俠客笑嘻嘻的說:“你當我和你一樣蠢。”
細細的白浪從天邊連接處而來, 形成一條長長的白線,狠狠衝向夏淺淺身下的崖壁, 發出轟隆的聲響。很吵。但夏淺淺還是聽到了她胸腔裡“撲通撲通”的脈搏聲。說真話,說假話,這是個問題。心念電轉,她大喊:“我說,我說啦!”
俠客用力將她一甩, 往草坪上上一扔。夏淺淺摔了個狗-吃-屎, 還來不及爬起來, 就被人一腳踩上後背, 將她壓回了草地。
夏淺淺有心反抗, 可是她現在趴在地上,俠客又毫不留情地踩在她身上, 她根本無力翻身。
忽然——後背刺痛,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扎進肉裡面去了。
“別,別控制我,都說了——我說!我都說啦!”
俠客卻像是沒聽到,另一隻腳踩上她的左臂。
“咔嚓!”
“哼——”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響起,夏淺淺悶哼一聲。她的左臂以一種很恐怖的姿勢扭曲着。手臂下面的綠草地,像豆腐一樣,被無情的碾成渣渣。
他媽的!上一刻還說她可以信任,下一刻就下這種狠手!卑鄙!卑鄙!卑鄙!
“不錯嘛。”俠客的聲線上揚,似乎在笑,“說我想要聽的答案。”
“風……很大,你大爺的我叫——風很大!”
“喔~~”俠客嬉笑着,語調懶洋洋的,“你……姓風?”
夏淺淺趴在地上,她心裡有了一種恥辱感。被一個男人如此踩着,她卻無可奈何。她發誓,回去後一定好好練功,不整天睡覺了!
“對!老子姓風!”
“什麼身份?”
“沒有身份!”
俠客踩在她背後的力道減輕了一點,夏淺淺想掙脫,卻發現她動不了!就好像,大小腦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是嗎。”俠客彎下腰,伸手就探向她的下巴,夏淺淺眼角的餘光裡,出現他滿臉甜笑的娃娃臉。俠客蹲下,擡起她的下巴,與他平視。“嘛嘛,看來不給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乖了。小妹妹,你是想留左眼呢,還是想留右眼?”
咻!一陣風吹過。夏淺淺臉上驟然變色。她一直就知道俠客對她很好,可當看到他真正冷血的一面,她才知道他到底對她有多好……
在這一刻,夏淺淺有些後悔做出這個決定,她即使再想知道俠客隱瞞的事,可是,不應該用這種手段。從小到大,俠客替她背太多,她給俠客太少。她在俠客眼裡,就是一個寶貝瓷娃娃,他非要捧在手心裡好好保護起來才放心,而現在,就算是個夢,她也不應該逼他做出這等事。
夏淺淺遲疑了。
她垂眸想了一會兒,擡眸時,黑色的瞳仁裡閃耀着堅定:“我沒有騙你,我來自那個世界,到了你們人類的地盤,不需要身份。”
扣住她下巴的手突然收緊,往下勒,牢牢扣住了她的脖子。她脖子上,飛坦送她的項鍊鏈子,深深嵌入她的皮膚,磨擦、缺氧,帶來極大的痛苦。喉嚨裡發出乾嘔聲,舌頭也不受控制地往外伸,夏淺淺眼神卻沒有絲毫閃爍,她斷定俠客暫時不會殺她滅口,因爲,他還要利用她做掩護,去救他的“寶貝”。
終於,俠客將她的上身一提,像拖死狗般,把她拖到斷崖邊,鬆開對她的鉗制。夏淺淺如同沙袋一樣,狠狠草地上,瞳孔逐漸有無法聚焦的傾向。
俠客卻是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平靜地掏出一柄暗紅色匕首,嘴裡念着一種比火星文更難懂的語言。
夏淺淺緩緩呼吸着,想去偷看,可惜她動不了,只能一個發音一個發音去記憶俠客唸的詞。
隨着俠客的音調,暗紅色匕首變得像一塊銀色的鏡子,反射着從天空落下的陽光,而他的話音一落。
“噗!”
俠客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濺到她的臉上。之後,夏淺淺便感覺身體像一塊磁石被另一塊磁石吸引,飛上了天空。她拖着骨折了的左臂,頂着亂糟糟的短髮在颶風中暈頭轉向地飛舞。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更像是進了全自動洗衣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攪得她連胃都想吐出來。
耳邊都是呼嘯的風聲,時間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摔在了城堡中區廣場的噴水池前。而後,俠客的白帆布鞋出現在她的臉前。
再而後,俠客控制她揮舞着匕首,一路殺進城堡,沿路,全是延綿不絕,一波一波的阻擊。
阻擋她的生物,人類模樣,身高兩米,頭、胸、小腹等要害部位,穿着金屬鎧甲。這種鎧甲……類似於鍛造上千次的鋼鐵,就和利刀一樣,倒映周圍場景。就像鏡子一樣,只是比鏡子略微模糊一點。
並且,他們頭盔上有刀刃一般的獨角,肩鎧有刀刃冒出,臂鎧的正面和反面都有鋒利的刃口。毫無疑問,這些生物就是戰鬥武器,全身都是刀,腿是刀,手臂是刀,頭頂是刀,連背上都是刀。
夏淺淺就像要榨乾體內每一滴力量一樣,爆發出所有精神氣,在一旁幫俠客掩護。
血灑了一路。
可是,她眼中有了一絲絕望。大量的敵人,就彷彿無盡的洪水傾瀉一樣,殺不盡,斬不絕。
差一點。
來不及了。
她看不到最後……
對不起,俠客。
腳就像灌了鉛一樣,顯示出她的真實狀態。她已經掩護不了他了……好在,她是路人甲,她不會拖累他……
匕首捅入敵人肋部,破開肺葉,挑破心膜,伴着強勁壓力的血液衝擊刃尖,抽刀。一個……
滴血的刀刃轉向下一個目標,刺刀,抽刀,二個……
三個……
十六個……
二十七個……
一百二十七個……
一百二十……
數沒數完,夏淺淺的雙手終究無力地垂了下來,整個人也無力地倒下……
“叮!”一把銀色的小型求生刀從她胸前跌落。
淒涼豔紅的鮮血流了一地,夏淺淺的身體便躺在那裡,銀色求生刀在她右手手指尖的上頭,射出七彩的,如同鑽石般的光芒,美得令人炫目。
她再也無法爬起來。什麼動作也做不了。不不不,她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一點一點挪動。
一點一點靠近。
她想用手指蓋住那美麗的光線,不想讓人看到;她想知道,如何用愛換取愛,如何赤足走過茫茫深海,超乎奇蹟之外,當赤道留住雪花,眼淚融掉細沙,上天,你肯讓俠客幸福嗎?
夏淺淺用盡最後的力氣,側頭,可是看不到俠客,只看得到無數刀影——模糊成一張網,然後她身上所有的傷勢疲憊全部炸了開來,眼皮重重地合上,不醒人事。
時間在沙漏裡流逝。
迷迷糊糊醒來,夏淺淺發覺——她身上的傷竟然疼得她腦袋眩暈,好在已經能自由行動了。
她勉力撐着地面,支起上半身,她發現,她又回到了城堡中區廣場的噴水池邊。
她無力地倒回青石板地面,瞳孔仍有點渙散。她現在,身體沒有一處不難受,喉嚨乾澀疼痛,就像有無數根魚刺卡在那裡。胸腔急劇地起伏。呼吸聲沉重。
廣場很安靜,夏淺淺沉默的躺了會兒就覺得不對勁。太安靜了!安靜得聽不到一聲人聲,相比之下,身邊噴水池發出的噴水聲顯得很突兀,轟隆隆的,越聽越覺得動靜很大。
她試圖從地面爬起來。十分鐘後,她爬到水池邊,探頭在裡面聞了聞,便張口喝了些水。又十分鐘過去,她狼狽地行走往城堡大廳而去。
身處的廣場並不是太大,如果平時健康的狀態,她只要幾十個錯步,便能一掠而過。可是她現在處於重傷的狀態,隨時可能倒下。
清冷的路燈,黯淡的光線,落在她表情猙獰的臉上,落在散落滿地的殘肢、血屍、暗紅如花上。夏淺淺一步一步,走的速度很慢。但不管多遠的距離,多慢的速度,總是會到達目的地。
當她踩上最後一階臺階,那一刻終於來臨……
兩扇雕刻繁複花朵、鑲金配珠的大門洞開。夏淺淺慢慢擡起頭,朝裡望去,黑眸立即瞪得滾圓滾圓。
無比寬闊的城堡大廳,到處都是——
乾涸、發黑、並且已經裂開的血塊……
殘肢、碎肉、頭顱……
整個大廳,只有一具完整的屍體躺在,入口處。躺在她的身前,頭部與頸部奇異恐怖的扭曲。全身上下,無數悽慘不堪的血肉豁口,而他的臉,更是有半邊血肉模糊,眼眶是個黑洞,裡面一堆血肉漿狀物。
當清晨來臨,灰白的晨光之下,無論誰,看見這具變形的屍體,都會噁心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夏淺淺沒有想過,她還能在這裡醒來。沒想到再次醒來,會看到這樣的畫面,像是看一副寧靜而詭異的畫。這種畫面常常出現在鬼片裡。
她望向屍體的頭頂,細軟的髮絲因爲血液浸透,四處黏附,他的髮絲很細,她喜歡細細軟軟的髮絲。她往前移了兩步,望入那髮絲下的另半張真顏,瞬間,時間如靜止一般不再流淌。
那一隻眼睛,死白的顏色佔據了眼球一大部分面積,瞳仁渙散,是暗啞無光的翡翠綠。
夏淺淺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屍體,腦中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與她的俠客做任何聯想。可是,看到的,所有的,這些小小的畫面,在一瞬間分離重組,組成了地上這個讓她不可置信的俠客。
呼吸在這一刻停滯。
俠客躺在暗紅的血泊裡,夏淺淺看到的卻是黑白的背景,讓他宛如躺在時空之外,夏淺淺已經分不清是他沒有生氣,還有周遭的景物沒有生氣。
直到此時,她才感覺到胸口出一陣生痛,緊接着這股痛開始蔓延,比斷臂、割傷傳來的劇痛更要恐怖。因爲這種痛是撕裂的痛,就像蛛網一樣開始在胸口處延伸,心臟像玻璃器皿一樣,崩裂成無數鋒利碎片,肆無忌憚地在體內四處割伐。這道清晰而令人瘋狂的痛楚之意,才傳進她的大腦,就令她痛不欲生,令她直欲哀嚎!
她的雙腿,已經無法支撐她沉重的軀殼。
夏淺淺垮了,就像抽了脊椎的傀儡般,跪在了俠客的身側,腦袋無力地垂落。然後……然後……她看見俠客的手掌下方,出現了一片銀色。那是何等美麗的銀色,若不是白日,她會以爲是月光凝成了一條精細的項鍊。
輕柔地推開俠客曾經鮮血淋漓的手背,兩把銀色小型求生刀並列放在一起,兩兩對稱的七彩刀柄,在晨光下閃爍着耀眼的霞光。
“淺寶貝,你這設計的是什麼?”
“項鍊呦,一組成對的求生刀,全世界限量兩條。”
“刀具這類東西,含有斬妖除魔的意思,當附身符是不錯。”
“對呀,對呀,帶着求生刀,不管發生什麼,都能活着平安回家。師父,你不覺得,它們有種全世界最幸福的兩個人的意思嗎?”
“全世界最幸福的兩個人麼……”
全世界……最幸福麼……
夏淺淺已經撐不住了。
她瘦削的身影痛苦的顫抖着,雙手無力地撐在俠客身下的血泊中,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感受,讓她的身體弓了起來,然後仰面而起,對着大廳華麗的天頂痛苦地嘶喊了起來!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廣場響起,蓋過了轟隆隆的噴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