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人公然提出對孔有德的質疑,但是孔有德自己卻已經感到一種不信任感在他周圍瀰漫。
這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軍隊是個殺人如麻的地方,造反作亂的叛軍裡更是如此:亂世里人命輕微,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都會死人。更不用說“腳踏兩隻船”最遭人痛恨的事情了。
雖然李九成沒有表現出任何對他的懷疑,但是最近李九成父子對其表達出來的過度信任似乎印證了他的看法――李九成父子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危險的信號。
難啊,他該如何自證自己是清白無辜的呢?孔有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他自己的親信部下,他當然是信得過的,但是畢竟只是幾百人而已。萬一大多數將領認爲他心懷二志,這幾百人不過是爲他殉葬而已。
要不是自己在登州東江舊部裡有些聲望,換做第二人保不定已經被殺了!
如何取信於衆人,已經成了孔有德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
爲此,他不得不竭力的表示自己沒有二心,包括主動搬出了原有的住處以避窩藏孫元化的嫌疑。
好在幾天前,他們接到了探報:孫元化突然出現在萊州,正式開始視事,佈置城防。這大大洗脫了孔有德的嫌疑――不過孫元化如何逃脫依然是一件說不清的事情,所以孔有德的處境依然有些微妙。
現在萊州已經被他的整治的鐵桶相仿。而細作也回報說,原本萎靡不振,躲在衙門裡只管唸經的的餘大成也在孫元化出現在萊州之後忽然變得振作起來,不但派遣了增援的軍隊,還運輸了大量的糧食軍器到萊州去。
顯然,孫元化的“招撫”態度正在起變化――他們從舉旗造反之後利用“招撫”或得的便利正在失去,特別是原來的計議中利用孫元化寫書信不斷向朝廷發出“願意受撫”的消息,進而拖延朝廷進剿,擴大勢力的想法已經完全破產了。
下面,叛軍勢必要面臨朝廷的進剿,所謂時不我待,留給他們的時間愈來愈少了。前天在軍議會上,大家一致認爲必須立刻拿下黃縣,儘快圍攻萊州。
奪取黃縣是爲了保證登州的安全,而佔領萊州才能儘快讓隊伍有更大的迴旋餘地,這樣才能進可攻退可守。否則遲早會被官兵困死在山海之間。
不過,爲了進一步的迷惑朝廷,讓朝中鼓吹招撫的大臣們張目,繼續表達“受撫”的誠意還是必須的。雖然孫元化已經逃走,但是他們手中還有一批官員,這些人留之無用,因而在昨天的軍議會上,決定將其全部釋放,包括宋光蘭、張燾、王徵等人。同時,讓他們帶去一封登州叛軍主要將領共同署名的書信,以表達自己的“受撫”之心。
因爲孔有德和登州官員的關係較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了他去辦,孔有德心想:表面上這是對他的信任――“不疑”,實則自己還是沒有洗脫勾結孫元化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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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眼下也沒有什麼萬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孔有的心想,現在事情還沒到見分曉的地步,不過,一定得儘快攻下萊州纔是!
正在出神,有親兵來稟告,都元帥李九成請他去軍議。
“回去稟告大帥,我馬上就到。”孔有德吩咐道。他知道今天的軍議肯定是商討出兵萊州的事情。
前幾天他們已經攻下了黃縣――攻佔黃縣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但是攻萊州就很難說了。萊州的明軍數量有限,原來並不難攻,但是現在孫元化既已入城,城中的守備必然會大大加強,他以登萊巡撫的身份坐鎮萊州,山東巡撫餘大成又很配合他的行動,不用說山東的軍隊會向萊州調動增援。
“來人,取我的披掛來!”他喊道。
一個親將走過來說道:“今日不是升帳點卯,要用披掛麼?”
“當然要用!”孔有德大聲說道,“軍議亦不可輕慢。”
說着由親兵給他全身披掛,除了不佩戴弓箭之外,幾乎和“橐鞬禮”一樣的做派了。雖然孔有德是副元帥,在軍中威望僅次於李九成,然而他十分小心,從不顯露一點驕縱之色,完全保持下屬的低姿態。
當下披掛整齊,出衙門。早就有人爲他備下了一匹上好的蒙古馬。孔有德翻身上馬,在親兵的簇擁下往都元帥府而去。
登州的街道上,已經變得一片沉寂,街道上往來的,全是穿着號衣的兵士,間或也有被驅趕着爲叛軍做活的百姓,但是很少有人大聲喧譁。孔有德一行人行在路中間,路上的人紛紛迴避。
巡撫衙門中的節堂,現在是都元帥府的節堂。從大門開始,一路上都是披掛整齊的侍衛武士。
孔有德全副披掛,精神抖擻,大踏步走進二門,在兩行肅穆無聲、刀槍劍戟閃耀的侍衛武士中間穿過,躬身走進節堂,在離開公案約五尺遠的地方跪下,高聲自報職銜:
“替天行道副都元帥孔有德參見大人!”
李九成點頭微笑,說聲“請起”。
節堂之中,叛軍的主要將領都已經聚齊,他們大多是原先在東江鎮官至參將、遊擊一級的將領,手中都有一批基本人馬。
叛軍在攻陷登州之後,收編了本地的登州軍人和南兵殘部,又從本地的遼人百姓中徵發了大量的丁壯,收容了許多本地的土匪和亡命徒。軍隊的規模一下就擴大到好幾萬人,但是軍中真正既可靠又能戰的,還是這些原先的東江舊部人馬。
烏合之衆只能當炮灰壯聲勢,順風順水的打仗還行,一遇到硬仗就會下軟蛋。所以李九成等人很早就分遣若干人攜帶從登州繳獲的餉銀去遼海上的各個島嶼招誘東江諸將率兵“共舉大旗”。
這批人打韃子不怎麼行,但是渡海到山東來打官兵是絕沒問題的。
這一活動目前進行的很是順利,已經有東江將領已經表露出願意一起起事的意向。
但是今天的軍議上,除了原先計劃中的攻打萊州之外,又有了新得情況。
派往黃縣去的毛承祿派人回來彙報說:目前黃縣境內有一股很大的鄉勇正在活動,他們正在黃縣縣城周邊大肆蒐羅難民。叛軍派出去擄掠難民的人馬已經和他們發生了衝突,最重要的是,吃了不小的虧。
昨天,叛軍追擊被鄉勇帶走的數千難民,在白馬塘和鄉勇打了一仗,結果不但沒佔到便宜還死傷四五百人,餘部全部潰逃回黃縣縣城“誰家的鄉勇這麼大膽?”孔有德頗爲吃驚,鄉勇一般都以“保境安民”爲主旨,不會主動來挑釁,只求保得本寨的平安。而且以目前叛軍的軍勢和他們掌握的大量火器,一般的寨子除了望風而降,聽憑處置之外絕無第二種可以應對的方法。
“是在龍口那邊的一個寨子。”李九成說道,“承祿說他們有火器,而且很厲害。”
孔有德失聲道:“是屺姆島的鹿老爺!”
李九成問道:“怎麼?你知道。”
“不錯。”孔有德點頭,“這位鹿老爺是南方來得,和孫巡撫一樣都是信天主的。所以當初孫巡撫對他很是另眼相看,曾經還撥給了他不少兵器、火藥。”
鹿老爺在屺姆島設寨不足爲奇――這年頭大家都這樣。但是他爲何要大規模的蒐羅難民?
龍口那邊的土地,絕不是膏腴之地,所以他不可能是爲了找難民開荒。其次這兵荒馬亂的當口,又是大冬天,也絕沒有開荒的可能性。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們和山東地面上的各種民間道門一樣,準備藉着這次登州大亂的機會,準備舉旗造反!
古代但凡要造反的,無不先從裹挾百姓,容留難民開始。叛軍在黃縣大肆破寨燒房,一方面是爲了儘可能的蒐羅糧食財物,堅壁清野,一方面也有大量裹挾難民,擴充軍隊的考慮在內。
這鹿老爺也有這樣的打算?!節堂內的衆將頓時交換了一個眼色。
這麼一來,事情反倒不好辦了。這些將領在山東不少日子,對山東的民間道門的事情多少知道一點,深知被煽動起來的教徒極爲狂熱,一旦這個鹿老爺真打着“應劫”的旗號在黃縣地界起事,叛軍要鎮壓下去也得花很大的力氣。
“這個寨子要儘快破掉。”耿仲明說道,“一旦他們起事了,我們要打萊州就難了!”
“萊州的事情也拖延不得。”李九成說道,“不拿下萊州,咱們兄弟在登州睡覺都不踏實。雙管齊下!一路打萊州,一路把這個什麼鹿老爺儘快給滅了!”
李九成當下決定,再給毛承祿三千精兵,讓他立刻進攻屺姆島,將島上的寨子破掉,鹿老爺一干人,凡是外地口音的全部殺掉,寨子裡本地口音的難民如果不肯聽從命令的也全部殺光――以免留下後患。
因爲對方有不少火器,李九成決定再撥給毛承祿一部分大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