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份霰彈!放!”隨着炮兵軍官的口令,2門12磅山地榴夾雜在步槍的排射中同時開了火。彈丸的暴風雨橫掃過整個隊列,這次衝鋒也毫無懸念的崩潰了。
沙見璧率領中軍又兩次猛攻步兵1營,但是每次都被打退,眼看着官軍的本隊行伍也漸漸混亂,許多士兵不願再往髡賊的槍口上去撞,頂撞軍官的命令,有人甚至動起了刀子。他的一員偏將原想去整頓隊伍也被人拖下馬來殺死。
他喘着粗氣,感到事已不可爲,眼下只有速速退兵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等着後續部隊的到來,雙方合兵一處再做打算了。當下命人吹螺,讓各部稍稍往後退卻集結起來。
就在他要退卻的時候,早就在等待機會的朱鳴夏立刻下令在山後潛伏待命的第4營故伎重演,突然殺出,直接橫掃官軍側翼。
原本就軍心動搖的軍隊忽然遭到這樣一股生力軍的攻擊,許多人稍加抵抗之後就扭頭就跑,這種逃跑是帶有傳染性的,官兵有組織和有秩序的退卻終止了,跟着是一片混亂,爭着逃命,互相踐踏。逃走的士兵們不僅丟下了旗幟、武器,連頭盔都丟得一乾二淨。
沙見璧連斬了幾個士兵,仍然制止不住全線崩潰的可怕局面,只好不再管手下將士們的性命如何,也無暇考慮喪師之後的問罪等等問題,帶着幾十名親兵落荒而逃。
官兵逃跑的速度很快,以至於步兵第4營幾乎不能將其合圍,他們只攔截住了一部分官兵。高音喇叭不斷的喊着“降者免死”,許多人筋疲力盡,只能丟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朱鳴夏親自帶着部隊追殺了兩三公里路,又捕獲了好幾百筋疲力盡的士兵,繳獲許多物資甲仗,這才停止追擊。趕快把部隊收攏。
“打集合鼓!收攏部隊。”
鼓手們迅速站成一排開始擊鼓,十來分鐘後,原本已經散開的部隊開始從各個方向向軍旗方向考慮了。
特偵隊已經在向他發出警告:敵人的後續人馬已經離他不遠了。
他思量了片刻,敵人後續部隊正在開來,按照特偵隊的報告也有二千人,如果繼續剛纔的防守反擊模式,士兵們從上午開始已經連續作戰了差不多一天,體力和彈藥消耗很大,再打一仗未必能有前二次那樣容易,而且石山下正在打掃戰場捕捉俘虜,官兵一旦投入新得兵力,這些事情就會全部中斷。
考慮到這裡,他當機立斷:決定直接帶第4營直接迎戰增援部隊,尾隨潰兵追擊,利用潰兵將增援部隊衝亂,然後直接投入戰鬥將其全軍擊潰。
他看着部隊已經集結完畢,用對講機叫通了熊茂璋:
“我去迎戰後續部隊了,你趕緊帶人抓俘虜打掃戰場!”
說着他立刻全領全營,吶喊着朝着驛路上沙見璧潰敗的方向猛追了下去。
沙見璧帶着潰兵推下去十多裡,原本以爲敵人已經止步不追了,他正要收拾人馬和李光的增援軍隊會合,這時候只聽後隊又是一陣廝殺吶喊的聲音,尤其是其中有髡賊特有的號角和小鼓的聲。他知道此時再跑,不但自己要全軍覆沒,連李光的二千人也會被自己的敗軍衝亂,他當即命人在驛路旁的一處小山丘上立起自己的大旗,親自帶着家丁和親兵們收攏部隊。
但是後隊的槍炮廝殺聲已經在不斷的逼近,毫無鬥志的官兵不願繼續廝殺,紛紛往下潰去。沙見璧連斬了幾名逃卒依然止不住潰逃。正在沒奈何間,只見曹相蛟渾身是血的從後面退了下來,他的前鋒營守備沒當多久人馬就全部潰散了,他靠着幾個親兵的殊死救護易才從水稻田裡逃了出來,剛纔在路上好不容易又集結起一些人馬,聽到敵人追擊的聲音的時候他又領兵回身抵擋,很快被擊潰。曹相蛟被一發子彈打傷,好不容易纔掙扎着逃到這裡。
“將軍快走!”曹相蛟大喊道,“髡賊又追上來了!卑將再在這裡抵擋一陣!”說着大呼着揮刀又返了回去。
沙見璧還想再支撐一陣,但是他身邊的將士們已經亂了陣腳,也不管他是不是下令,直接簇擁了他就往後逃去。
曹相蛟帶着自己的親兵在驛路上站了一會,眼看着潮水一樣的敗兵從身邊涌過。直到路上已經沒有人馬。他這才領着自己的幾個親兵丟掉旗幟往路邊的小樹林裡逃去。
朱鳴夏的追擊,使得官兵的潰軍始終不能停下來整頓,這樣一路潰敗出去七八里路的,將李光帶來的二千人也全部沖垮,李光企圖收拾人亦被亂兵裹着往澄邁方向退去,朱鳴夏天帶着部隊緊緊追趕。又追出去五六里路,捕獲了大量的俘虜。
圍繞石山發生的一系列戰鬥中官兵損失慘重,不僅損失了大量甲仗武器和馬匹,前後三次增援石山的七千人只退回來不到三千多人。沒有回來的不是橫屍戰場就是被髡賊捉去。還損失了一員參將。這使得原先將領和幕僚們衆口一詞的“髡賊不擅野戰”的說法完全破產。大批潰兵逃回到營中使得澄邁營寨裡的士氣跌落到底點。許多將領和軍官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逃命。營寨中一片嘈雜混亂之聲。何如賓和趙汝義二人費盡心思,派人宣慰彈壓,又將全部敗兵單獨收容成立一營,以免他們到處混說。
負責彈壓的葉正芳在各營斬殺了二十多個正在鼓動逃跑的士兵和下級軍官。何如賓的鎮標和家丁元氣未損依然保持着鎮定,使得整個大營一度混亂的氣氛終於安定下來。
何如賓將軍中主要將領全部集中到大帳中會議,討論對策。諸將一部分主張立刻全師東還,從石山衝開一條道路回瓊山安營休整,一部分主張就地對峙,明日再派人馬去攻打石山。沙見璧認爲髡賊兵力不濟。據守石山的實際不過二千人,如果一次出動五千人進攻,同時命令在瓊山的留守部隊前後夾攻,完全可以迫使髡賊放棄石山。
但是大家對這個算術並不認可,因爲今天一共派出了七千人,一樣被打得大敗。再派遣五千人又能有什麼用處?
“今日我軍犯了輕敵之忌。”何如賓道,“嚴將軍、沙將軍和李將軍所部是分三次投入戰場,每次我軍均不佔優,敵軍以火器據寨死守,以逸待勞,我軍長途跋涉之餘以飢疲之兵攻戰,原本就力不從心,故而不能破敵。”
何如賓對戰場形勢的判斷還是很準備的,他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因爲一時急躁,犯下了“添油”的錯誤。他不願就此退兵,一旦退回瓊山,髡賊捲土重來必將澄邁攻佔,自己喪師失地,損折大將,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他力主在本地堅守,繼續派重兵打通與瓊山之間的聯繫。他估計髡賊的兵力糧草有限,不可能長期分兵,只要雙方僵持下去,髡賊必然要從石山退兵。
盤點糧草軍中還有十幾日的存糧,而澄邁縣內的糧庫也有不少存糧,統算起來全軍還能支撐半個月“只是這糧草……”趙汝義有點懷疑的問道。半個月的糧草儲備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放心。
“三五天內,先全力將糧道打通!”何如賓道,“必要時候,再從海路運糧!”
“髡賊水師厲害,恐怕不能如意啊。”
“這是備而不用之策。”何如賓說着叫了一聲:
“湯將軍!”
湯允文知道這“好差事”必然是要找到自己頭上,當即站出來應了一聲:“卑將在!”
“水師從瓊山運糧,可有把握?”
湯允文不敢說“沒有把握”,只好說:“此事可辦,然卑將所部船隻,歷年修船之費始終未足,可用之船亦不多……”
“海口尚有釘封的商船和漁船,你皆可調用。”
“是!”湯允文道,“請大帥即給令箭,卑將即刻派人回去辦理。”
何如賓道:“不,你親自回去辦理。我給你十天時間。必得將糧草送到!否則休怪本鎮指名嚴參!”
“是,卑將必不辱命!”湯允文又喜又憂。喜得是自己脫離了這個必敗無疑的絕地――他和其他將領幕僚不一樣,充分知道髡賊的軍事力量之強,官軍此次必敗無疑。憂得是海路供應糧食雖然不是絕無可能,但是能否在十天內供應得上卻沒有把握,官軍一旦大敗,自己沒能按期供應糧食就會成爲何如賓推脫責任的藉口。到時候百口莫辯。
當晚,湯允文就帶着自己的少數親隨在小英場悄悄坐上一艘漁船,乘着夜色沿着海岸線悄然離開,往瓊山而去。他的人馬由白沙寨千總陳人傑率領爲了接應海上的糧草,何如賓決定重新佔領小英場。這次官兵充分吸取了教訓,不僅派出了二千人馬,還加強了許多火器,準備死守。
隨後的二三天官軍全軍偃旗息鼓,並不出寨廝殺,何如賓只督促衆將不斷的修寨挖溝,重新整頓部伍。準備這樣休整幾天之後就親自率領鎮標和家丁爲主力的重兵集團,一舉將石山的髡賊全軍擊潰,奪回石山,重建糧道。
營寨中忙忙碌碌,一片肅殺的氣氛,澄邁縣城內的一處院落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這是本縣的首富人家的寨子,主人姓宋,亦有一個監生的身份。這次伏波軍圍攻澄邁,他守城出力最多,官軍一來他也很是巴結,將自己的私宅一部分拿出來供軍中的大官們居住。將軍們因爲要掌握軍隊,同時要表現自己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意思,所以只有文官和幕僚們住了進來。宋監生也以這班幕僚作爲“護身符”,招待供應很是殷勤。
此時常青雲、錢太沖和十來個平日裡較通聲氣的幕僚在宅子的主人宋宗會的作陪下,正在這所宅邸的花園內喝茶乘涼。這位監生老爺頗爲風雅,又有幾個錢,宅邸亦有些許的泉石點綴,稍具園林之勝,在這南陲之地屬於十分難得的了。
因爲是身赴戎機,幕僚們不敢公然招伎侑酒,只是在花園裡擺下幾張桌子,擺些茶果點心,在月夜下閒談因爲戰事不利,連着損折了好幾員大將,糧道又被切斷,全軍的處境很是危險,除了少數人還能飲啖自如,平常說笑之外,大多數幕僚憂心忡忡。在瓊山時候的樂觀的氣氛一掃而空。
好些個人都意識到這次的討伐髡賊之役是敗了,只是沒有人敢這樣公然說出來而已。也有些人至今不願意承認髡賊的能力僅僅限於“奇技淫巧”了,即使在野戰中伏波軍在石山連續擊敗三支官軍人馬,他們也認爲這純粹是靠了“石山險要”之類的客觀因素。至於石山是不是“險要”,當時是如何戰鬥的,他們一概不感興趣。
錢太沖比這些人要務實的多,他最近一直在大帳中聽取軍議,也親身去拜訪過參加過戰鬥的低級將校們,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第一手的資料,知道髡賊不但火器精純,而且行伍整齊,紀律森嚴,打起仗來比官軍毫不遜色。他覺得這是一個大敵,因爲過去廣東這裡的海主土匪從來就沒有這樣的人馬,髡賊倒有點象佛郎機人的樣子,但是佛郎機人也好,紅毛人也好,也不能集中起這麼多的軍隊,和朝廷大軍展開攻防野戰。
這會他就抓着苟承絢不放,要他談談髡賊的事情。特別是髡賊的火器,是錢太沖等人比較在意的。苟承絢只好將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特別是髡賊所用的鳥銃和火炮,因爲時代的差距太大,不能不給錢太沖等人留下極具衝擊力的感受。
“這麼說來,髡賊的火器大多是在臨高製作得了?”錢太沖認真得問。
“正是。”苟承絢點頭,“炮、鳥銃、子藥彈丸,無一不是。”
“朝廷自天啓年間用西洋人所造紅夷大炮亦是軍國利器。沒想到髡賊的火炮居然還能精進到如此地步。”有一個幕僚嘆息道,“彈丸能爆碎傷人,弟在《武備志》中亦有所見,算不得稀罕,只是這能在空中爆開的彈丸真是恆古未聞。”
“武備志中的那些所謂轟天霹靂猛火炮到底管不管用只有天知道。”錢太沖嗤之以鼻,“除了嘉靖年間的兵仗局造過之外已經很久未見了。”
“弟以爲此種開花炮不外過是宋元‘猛火炮’,我朝之‘萬人敵’之意。不過當初用投石機,如今用炮打而已。”常青雲也算是懂火器的,立刻補充道,“若論泰西的造炮,也不過當初大宋的突火槍之遺意……”
“‘不過’,‘而已’,說了又說,奈何還是要西洋人來幫着造炮!”錢太沖激動的一拍桌子,“如今髡賊的槍炮火器比之泰西人又更上一層樓。我輩徒喚奈何!”
大家覺得很突兀,不知道這秀才爲何如此的激動。錢太沖大約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喝了一口茶不言語了。
一位年長的幕僚說道:“髡賊火器雖利,亦不過一縣之地,不足爲慮。最爲可慮者,其部下之假髡居然甘爲其出生入死,冒鋒矢之險。此等迷惑人心之術方是朝廷的大患啊。”
當下衆人又哀嘆了一陣“小人趨利”、“世風日下”之類的話語。
錢太沖用堅定的口吻說:“不過,當今積弊,又何止此數端!以弟之愚見,仍以爲與其一枝一節求治,實不若治其根本。所謂本,即是‘教化’……”
他口沫橫飛的說了半天,在幕僚們之間起了一陣討論。又有人談起了“氣”和“心”,又有人談起了王陽明的“心學”,正聊得起勁,忽然縣城外傳來一陣蒼涼的號角聲,聲震穹宇。將他們的討論打斷了。衆人這才意識到他們此時談論這些不但可笑而且荒誕。
常青雲回過來又在講他的“水雷破敵”之法。在他看來,髡賊的什麼快船鐵艦遇到他所力主的“混江龍”就會灰飛煙滅,髡賊水師一破,糧道即刻就能打通。
“石山那個地方,髡賊願意佔着就佔着。等那幾萬斤糧食耗盡,髡賊這三千人馬就是孤軍,不戰自亂。”常青雲說得口沫橫飛。
衆人卻知道他的所謂水雷團營多少有點異想天開的成分,若是在圍困博鋪的時候倒還有些用處,現在髡賊的船隻都只是近岸下錨而已,何況眼下水流相反。大家也不搭理他。只有錢太沖冷笑了一聲:
“海路糧道一通,恐怕又要漂沒無數了。到時候能到澄邁之錢糧,恐怕十有五六就不錯了。”他說,“弟以爲還是應打通糧道爲上上策。”
“是啊,若是不能打通糧道,城內糧少,恐怕支應不了多少日子。”宋宗會終於找到了一個插嘴的機會。他和這夥幕僚不同,他的一家一業都在澄邁,官兵徵髡賊的成敗直接關係到他的家業和人身安全,不能不關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