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惇家的家累甚重,聽說澳洲人的軍隊火器精良,打仗極少死人;給的餉又厚,才動了入伍當兵的念頭,本來就是混一碗飯吃。沒想到入伍之後,訓練極艱苦,還經常被“班長”“尚武精神注入”――雖說當兵受苦不怕捱打,可是這每天操練累死人,晚上還要學習的節奏實在有點吃不消。
總算官長人還算好,很少故意折磨人,也不克扣伙食,要不然李普惇真有心跑路了。
“哪個是願意出來打仗的。”旁邊的士官羅茂嘴裡咬着嫩楊柳枝――他有些感冒,衛生兵就給他弄了一包切斷撥開的嫩楊柳枝叫他咀嚼,“都是命不好,纔出來幹這刀頭舔血的勾當――不過你能給元老院當兵,算是走了狗屎運了。”
羅茂和李普惇正好相反:他原本在海口港的碼頭上當搬運工,覺得當搬運工太累又沒出息,便主動出來當兵,因爲年齡偏大,只能當國民軍了。才服役不到三個月,就火箭提拔,先是當了下士,接着就成了指揮一個小隊的小隊長――要在往常,他這個下士只能當個班長,現在手下卻有三十號人了。
“……元老院出來打仗,有一次算一次,從來沒有輸過:什麼海盜,土匪、官兵,全都不在話下――還打過紅毛人、朝鮮人……打勝仗不稀罕,打勝仗不死人才叫厲害――這麼說吧,當年澄邁大戰,官兵幾萬人,呼啦啦的往圍子上涌過來,我那會腿肚子都打顫,結果一排槍幾響亮炮,就把官兵給打散了,那滿地的屍體啊……”
羅茂吹的活靈活現,其實澄邁大戰那會,他還在北直隸當兵穿號褂子混日子,別說伏波軍了,連澳洲人三個字都沒聽說過。
看到李普惇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羅茂的牛皮更大了:“打到最後官兵全軍覆沒,死了好幾萬啊,血把海水都染紅了――”
這下不但把李普惇的胃口吊了起來,連着周圍的兵丁也圍攏了過來。
這下羅茂更來勁了:“你猜伏波軍才死了多少……”他故作神秘的問道。
“多少?”
“不到十個!”羅茂大聲說,“老話說殺敵三千自損八百,那一仗打死了幾萬人,就陣亡了不到十個人,你們還擔心個屁啊……”
這番話頗有定心丸的作用,原本都有些忐忑的新兵們似乎都鬆了口氣。沒錯,澳洲人船堅炮利,每次打仗都是勢如破竹的――這是他們早就聽說過的。
這下,原本有些沉悶緊張的氣氛頓時有些活躍起來了。李冬看了暗暗發笑――別說羅茂了,就是國民軍大隊長朱四都沒參加過澄邁大戰。羅茂到臨高的時候,連發動機行動都結束快半年了……
這當口,卻偏偏有不識相的人出來攪場。
“可是伏波軍用的是火槍,我們用的可是長矛啊……”
如同澆了盆冷水一樣。原本頗爲熱烈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李冬心裡不由的問候了這新兵祖宗十八代。決定回去叫班長操的他哭爹喊娘,這輩子聽到伏波軍三個字都會哭出來……
羅茂瞪了這不識相的新兵一眼,正要反駁,忽然瞭望員喊道:“航道變窄!”
李冬趕緊登上船頭的駕駛臺,原本寬闊的河道逐漸變窄,前方的兩岸變爲山地,江面中開始浮現出礁石和黃色的沙灘。這裡就是界首灘了。過了界首灘,今天的路程就算走了一小半了。真是行動迅速!有了輪船,過去要走幾天的路如今半天就能走完,無事的話估計落日前應該可以按照計劃抵達新灘。
像是要打破李冬的幻想一般,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嘯叫聲,由遠及近。李冬頓時打了個冷戰:這是鳴鏑!
鳴鏑就是響箭,軍隊用來標記方位之用。伏波軍有信號槍,不用這個東西。發射鳴鏑的,只有敵人!
“注意!敵襲!”
李冬話音未落,三枝羽箭就從岸邊的蘆葦蕩中射了出來,
“是紅色的箭!”一個過去的官軍老兵叫道!
似乎是因爲射手距離過遠,箭矢先後都落入了水中。
李冬趕緊舉起望遠鏡,朝岸上的山上望去。春季草木繁盛,在瞭望臺上什麼也看不到。正在疑惑的時候,忽然又響起了鳴鏑,這次的方位是從西江的另一面傳來的。
“發信號給左支隊!有敵人!”
話音未來,從這一邊的岸邊又一次發射了紅色的羽箭。這次雖然箭矢也落到了水裡,卻明顯比剛纔近了許多。
李冬頓時明白過來了:這是在測距!
似乎是要印證他的想法,從岸邊傳來了一聲響亮的炮銃聲,他立刻調轉望遠鏡,搜尋着方向――果然在一片樹林上空看到一縷白煙冒出來。
看草木的晃動,似乎沿岸有人在跟着船跑,瞧不出數量。
這可能是一次常規的襲擾――按通報,最近此類襲擾高發,一般規模很小,只要是做好了防護的船隊基本不會有什麼損失。
但是剛纔的鳴鏑和紅色的測距箭給他的感覺卻不是這麼回事。
“發出戰鬥警報!發信號給左支隊,前面有埋伏!”他說着,從瞭望臺上下來,叫船上兩個南洋步槍射手爬上去。
隨着三聲急促的汽笛響起,左路支隊的1號艇也回以三聲汽笛――朱四那邊也有情況。
“叫大家沉住氣,”李冬大聲說,“隨時準備戰鬥!”
羅茂湊了過來:“中隊長!要不要開炮……”
“不着急,現在開炮就是浪費彈藥,”李冬說道,“火輪這麼大動靜,他們肯定早就知道咱們要來,就在這兒埋伏咱們!”
船上的12磅山地榴的彈藥本身就不多,如果現在消耗了,待會真遇到緊急情況就不夠了。
“朱大隊長有命令!”船臺上的信號兵大聲說,“單縱隊變雙縱隊,保持航速,繼續前進。”
單縱隊變成雙縱隊,就是從行軍隊形變成了戰鬥隊形,按照事先的預案,左右支隊的活力各負責一個方向。即保證能同事發揚火力,又縮短了行軍隊形。
船隊繼續前進,航道越來越窄。岸上射來的零星箭矢落點離船越來越近。不用說,一旦進入有效射程,多半會有一波猛烈的箭雨拋灑下來。
儘管輪船兩舷臨時安裝了鐵板和竹把盾作爲防護,可是拋射的時候這些防禦措施並不能百分之百的防住從天而降的箭矢。雖說衆人懾於紀律表面上不敢言語,心裡還是不住地求老天讓他們趕緊穿過這淺灘。可事與願違,眼看就要駛出淺灘的時候時,1號艇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船體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煙筒冒出一股黑煙,就這麼停在了航道中間,緊接着2號艇也猛得一震,停了下來。
李冬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擠到操舵的船長身旁。
“怎麼不動了?”
“可能是上游的殘骸被衝到這兒堆積起來,堵住了河道。上回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李冬聽說過,華南軍打肇慶的時候,就在羚羊峽和明軍水師大戰了一場,擊沉了不少船隻,殘骸大概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可這裡距離羚羊峽可有好長的一段路,而且堵哪裡不好偏偏把航道給堵住了!這也太巧了?正疑惑間,水兵已經從底艙爬了上來,報告船底無破損。
“我現在倒車,先退遠些,不然會擱淺的。”船長說,“我看有沒有從其他航道能不能過,要真不行就得組織人登陸排障了。”
“中隊長!1號艇傳來了消息:要你立刻過去商量。”
李冬很快就上了1號艇。朱四蹲在駕駛臺後面的裝甲屏障後。
“剛纔船長和我說了,這邊沒法過了――要麼就地派人下船排障,要麼掉頭走另一條航道。”朱四的臉色有些緊張,“你怎麼看?”
“2號艇的船長也這麼說。我的看法是讓士兵下船,就地排障……”
朱四搖了搖頭:“現在江兩岸肯定有敵人埋伏,我們下船就失去了屏障,一旦被敵人襲擊傷亡會很大……”
這也是李冬擔憂的,既然朱四不太贊成,他就提出了另一個方案:走沙洲北面的航道。
“這條航道舵手說也能過,就是狹窄的多。”
一旦被襲,那邊的危險比在這裡就地排除要大的多,因爲航道幾乎就在岸邊。
朱四一會看着地圖,一會拿起望遠鏡看岸邊,臉上很是猶豫不決。蒸汽機發出有節奏的轟鳴聲,這震動讓李冬暗暗焦躁:在他看來,不管採用哪個方案,都有風險。但是不管採用哪個,總比待在這裡發愣強。
“中隊長……”就這麼看着朱四猶豫了差不多五分鐘之後,李冬終於忍不住催了:“咱們在這裡不能久留,還是趕緊行動吧。”
“李冬,你看採用哪個方案好?”朱四又把皮球提了回來。
李冬一愣,說道:“我的看法是走北面的航道――這裡航道肯定是人爲堵塞的,到底堵成什麼樣子,用什麼東西堵的我們都不知道,現在手裡也沒有合適工具和設備,清理障礙怕是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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