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 朱碧香茗畫眉欽

一直到早朝前的一個時辰皇上才離開,福嫺徐徐下拜:“恭送皇上。”等到他逐漸消失在繁花落盡的長巷街頭時,福嫺宮裡的數個宮女太監才起身。雖是因爲福嫺進了美人多派了兩個丫頭,但是加上去也只有七個丫鬟、一個太監。前些日子又被香貴人要走了一個,之後便隨意又打發走了。新來了兩個丫頭之中,一個就是瓊蘇。這下子,宮裡又只有八個人了。

春蘭和兩個忠心的宮女鶯歌和鶯紅喜極而泣,其他幾個懶散的也紛紛拍手叫好起來。福嫺讓衆人起身,臉上更是笑意盈盈,“我們……我們終於熬出頭了!”是啊,真的要感謝上天!福嫺喜不自勝,沒想到只不過是一個如意寶結就起到了這麼大的作用。“春蘭,等會兒要去坤寧宮給皇后娘娘晨昏定省,今日給我好好梳妝,取那對綠盒子裡的鑲金簪過來!”福嫺道,便坐在梳妝檯前,鶯歌拿起木梳子給福嫺梳妝。

這時一個促狹的小宮女迎過來,甜言蜜語一陣聽得周圍的鶯歌骨頭都酥了,遂冷笑道:“你這個小丫鬟,平時沒個聲音的,日上三竿了都不見起來,也不怎麼幹活,全去累了鶯紅了。今日小主一得寵,你倒是這麼殷勤,巴巴湊上來討賞了。沒臉皮的東西。”

“鶯歌姐姐時常湊在小主前頭,自然說話和數落人的功夫也更伶俐些,哪像奴婢這笨嘴拙舌的,只不過是在藏書閣待過小半年罷了,也沒什麼見識的。皇上好不容易來了,我自然是要說些吉祥話的。再者說了,如今小主有了恩寵,區區一點兒賞賜難道還拿不出手嗎?”那宮女嬌俏一笑,卻因平淡面孔而失了美麗。

福嫺眉心一動,“你叫什麼名字?從前也沒問過。”

“奴婢賤名已被改動過三四次了,如今喚作憐蘭,本家姓吳。”

福嫺點了點頭,朱脣輕啓:“既然早已改動過三四次了,我自作主張也給你改個名兒,就把那‘蘭’字去了,喚作憐兒便罷了。若是想要賞賜,也不是沒有的,待會兒讓鶯紅取三兩銀子過來,你們幾個平分了罷。”說着便讓她們下去,只留下了春蘭和鶯歌。梳洗完畢鶯歌走後,福嫺拿出了一支鏤空金簪,抓過春蘭的手來放在她的手心,道:“在我宮裡,你是最最忠心的了。如今,我倒也沒什麼可給你的,這支鏤空金簪就賜給你了。”

春蘭一怔,二話不說便跪下來,“小主,這怎麼使得,這支簪子的價值足足頂奴婢兩個月的月俸啊……這麼貴重的東西奴婢怎麼能收……”

“你怎麼不能收,在別的宮裡,還有更好的東西賞賜呢,前些日子我還看見佟佳才人身邊的丁香戴着一對珊瑚鑲瑪瑙的簪子呢,看看你,頭上只有素簪子,也是,跟了我難免受累些,瓊蘇的命也是,這幾個奴才也是,都是因爲我……”說着說着,福嫺不禁淚如雨下,傷心起來。春蘭一陣勸慰,又說出禍害瓊蘇的人是香貴人。福嫺一聽,轉悲爲怒道:“香貴人香貴人,這個香貴人!次次剋扣我分例銀錢不說,拐走我的宮女,如今還禍害瓊蘇可憐一條命!不過,聽說她最近也和姝昭容決裂了吧?”

“正是呢,姝昭容禁足的消息傳出來,雖然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假禁足,皇后進去看過好幾次呢,之後又有好些人進去看了,平日裡與她鬥嘴的瑞昭容都進去安慰了,偏偏不見她香貴人的影子。”春蘭邊說,手也利索,最後一對簪子落下,看着鏡子中福嫺的容貌,不禁笑出聲:“小主真美!奴婢都羨慕呢。”

福嫺知道這話不假,卻也道:“你就會哄我。今天喜氣,去吧我的挑絲桃映百靈八寶宮裝拿來。”隨手拈瞭如意錦帕。

春蘭走出寢殿門,見到一衆奴才在分銀子,嗤笑道:“懶做貪財的東西。”一旁的憐兒拿了銀子冷笑道:“就這麼點兒銀子,還不夠我一月的花銷呢,也忒小氣了。”春蘭啐了一口道:“有本事別拿啊,看你那兩隻眼,銀光都要散出來了。”

這時候一個小宮女走到春蘭面前福身,怯怯道:“春蘭姐姐……”

春蘭低頭,見是那與瓊蘇一起過來的小宮女,因着和憐兒拌嘴,也沒什麼好臉色:“何事?”

“奴婢想問問,瓊蘇的屍體,昨兒個小主說要去領的,只是皇上來了,那如今……”見她臉色頗爲難看,春蘭卻不以爲意,“人也死了,這會子百刑局早就丟去亂葬崗了。再者說,若是屍體還在,好不容易小主盼來了這一天,難道還要拿個屍體過來白白晦氣嗎?有這會子糾結的工夫,還不如快去把小主那身桃色的宮裝拿來,小主的櫃子裡找不着,你去看看。”

那小宮女道:“前些日子拿去浣衣局了,昨兒去要,說是還沒好。”

“拿去幾日了?”春蘭問。

“有五六日了吧。”

春蘭冷笑道:“前些日子我看傾昭儀一身衣服送過去,當天下午就洗回來了。這浣衣局真真是利害。罷了,你去把那身鵝黃色的拿來吧。”

============流雲宮===========

晨昏定省回來之後,清檸坐在雲衫木雕白閣宮粉梅椅上,捧起青花瓷的茶杯一聞,沁香入鼻,點頭道:“茶的味道對了,等會兒皇上來的時候換上來。另外,午膳的菜餚擺好了沒有?”

明晰福身道:“回娘娘,都備好了。娘娘,今日內務府又送來了五個丫鬟,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奴婢打發去做粗活了,只是現下近身服侍娘娘的人不多,外面打雜的又太多,不符合規矩啊。”

清檸頷首道:“嗯,我知道了。你去把小綠子、小昀子還有浣雨溪芙心兒蘭兒羽落喚進來,別驚動了別人。”明晰應了聲“是”,出去之後一個一個把人找來了。見這麼大的陣仗,溪芙首先福身道:“不知娘娘這是所爲何事?”

清檸徐徐道來:“按如今的身份來說,我近身服侍的人太少了,明晰告訴我今兒個內務府又送來幾個,怕又是推脫不掉了。只是後宮人多眼雜,你們說來看看,覺得哪些人可以提拔提拔。不過即使是提拔了,我日常的細緻活兒還是你們來做。都說說看吧。”

溪芙思考了會兒,道:“自從出了翠冰和傅兒的事情,奴婢倒也是開始留意了。奴婢覺得,連朱、連碧、寒香、寒茗幾人倒是做事認真細緻,聰慧踏實可以提拔的,而且以前也乾乾淨淨,沒跟過什麼於小主不善的主子。”

浣雨點點頭:“是了,我看着連朱和連碧,也倒是覺得挺好的。待人也誠懇。連碧這傢伙兒人緣極好,口才也利索。只是後宮之中人多眼雜,除了這兩個,奴婢也察覺不出來什麼好的。”

羽落道:“奴婢倒是覺得畫眉也不錯,長得標緻,人也討喜,做事情挺伶俐的。上回奴婢和畫眉去內務府領月例銀子,偏偏遇到錦淑妃手下的寶兮酸言辣語的,還虧得是畫眉還了她。”

心兒蘭兒也說得差不多,左不過是這幾個。另外小綠子和小昀子又唸了兩個太監的名字。清檸平日裡也是注意觀察着的,心思和他們不謀而合。清檸道:“那就定了:連朱、連碧、寒香、寒茗、畫眉和小欽子這幾人稍稍提拔。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心裡還是向着你們的。都退出去吧,溪芙,把那幾人叫來。”

衆人應了聲兒退出去,叫過來那幾個奴才,果然個個伶俐可人。浣雨和溪芙依然是近身隨侍的,清檸記得這幾個宮女的樣子,只是都低着頭,在溪芙小聲提示下,從左到右六個人依次是:寒香、連朱、連碧、寒茗、畫眉和小欽子。

清檸擺出主子的威嚴來,款款道:“今日叫你們來,主要是爲了一件事。本宮宮裡的人越來越多,本宮想,若是讓你們一直不得提拔,怕是大家灰心。本宮素日觀察着,你們倒是做的不錯的,寒茗還有連朱連碧原是打掃後院的,如今便調去管理庫房和主室,寒香畫眉原是在小廚房打下手的,如今讓蘭兒給你們找個好活兒去做罷。蘭兒手下管着六個丫鬟,收了三個作徒弟,等過了年你們也一人收一個吧。小欽子原是守門的,還是做原活兒,再叫小昀子去安排幾個新來的太監管管。你們平日裡做得好,我也是看着的。只是切不可驕傲了,反而做不好差事來。”

幾個奴才對視一眼,面上早已有了喜色:“多謝娘娘提拔。”隨後清檸吩咐浣雨,一人賞了半個月的月俸。

“都擡起頭依次走到本宮跟前來,讓本宮好好看看。”清檸道,要好好記住這些奴才的面容才行。

連朱首先福身起來,不緊不慢地站到清檸面前:眼睛水的好似剔透玉石,嘴脣嫩得猶如含苞海棠,生的一副江南女子的俊俏模樣,一雙柳葉眉既不嬌氣,又不孤傲,雖說如今也才十七,但也是養在宮裡八年的姑娘了,自然更有討喜圓滑的模樣。因着只是宮裡的普通宮女,不似浣雨能夠換着打扮,穿的都是統一發放的淡粉色秋裝,更添了幾分嬌俏可人。

“真真是好模樣。聽說你在宮裡當差八年了,都服侍過什麼主子?”清檸隨口問道。

連朱微微福身,聲音雖不如崑崙玉碎,別有小家碧玉的語調:“回娘娘,奴婢進宮八年,前一年學着規矩,第二年先到了珍寶閣當了職,一直到皇上登基之後頭一個月換到了雀鳥司,約莫四五月之後去服侍昭元皇后兩年,都是打雜掃地的小侍女,因着新妃入宮人手不夠被裁了出來到內務府,娘娘進貴人的時候開始服侍娘娘。”

見她說的這麼詳細,清檸更是打心眼裡讚歎是個實誠的好孩子,道:“連碧可是你妹妹?瞧你們長得挺像的。”

溪芙笑道:“可不是呢。若是穿着一樣的衣服,梳着一樣的髮髻,低着頭默不作聲或者遠遠地看,還真一時無法分辨出什麼。”

連朱淺淺笑,唯恐試了規矩:“連碧是奴婢表妹,故有幾分相像,是皇上登基才入的宮,因爲是姐妹,當初的教習姑姑便讓我教她了。”

“嗯,下去吧。”清檸道,緊接着走上來的是連碧,腳步哆哆嗦嗦的,中規中矩地曲了下膝蓋,擡起頭來卻不敢直視。只見連碧和連朱一般,也是江南女子的模樣,柳葉眉並不嫵媚,反而純潔。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低垂着,咬着嘴脣,兩頰粉撲撲的紅暈更是像胭脂一樣。連碧如今才十五歲,還算小年紀。

左不過也是問了問之前服侍過的人,也是先學習一年,之後兩年在服侍婉玥公主,怪不得孩子心性些。之後又因爲姐姐連朱在這裡,便也求了婉玥來這裡服侍當差,活兒也比起服侍喜怒無常的孩童更輕些。

寒香和寒茗則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了,只是兩人一同進宮,原名分別是雅香和茗宜的,只是衝撞了當時皇后和皇貴妃的名字,姑姑見她們關係好,就都改了一“寒”字,也算相得益彰。兩人分散兩年之後又一同服侍德太妃,去年太妃西去之後在內務府,後來到了這裡服侍。這兩人的心性極爲相似,都是安安靜靜樸樸素素的,也不學人家起鬨調笑的,拘謹得很。寒香外放些,愛說愛笑的,寒茗則更內向,平時幾乎是不說話的,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淺淺的微笑。

緊接着的畫眉,落落大方地走至清檸面前,灑脫地行了個禮,揚聲道:“昭儀娘娘金安。奴婢從前在繁花樓兩年半,是前三個月才才調過來的。”

這落落大方地氣質讓清檸不由得有些好奇。擡起頭來,果然是一張嫵媚的臉,雖說朱碧香茗也都是美人兒,但在美女如雲的後宮之中,只能算略有姿色罷了。而畫眉的美是出衆的,清麗灑脫,比起當日在宮女中脫穎而出的李憐兒有過之而無不及,性格也討喜,嘴邊總是掛着燦爛的笑。只是身量纖纖,看起來格外柔弱些,也是新來的這幾批宮女中人緣最好的那個,也難怪沉默寡言的羽落會舉薦她。清檸淡淡笑問:“畫眉倒是生的格外清麗脫俗,爲何不在宮外做個閨閣女子,反要入宮呢?”

畫眉淺笑盈盈:“奴婢哪有那個福氣。十四歲的時候家道中落,爲了養活家裡唯一的弟弟,只得把我與五兩銀子給換了。”

如此傷心的事,她卻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清檸不免驚異,見她臉上毫無傷感之意,道:“也是,畢竟時過境遷,也不必介懷。”

“娘娘說的是,那樣所謂的家人,不認也罷。”畫眉輕笑,清檸揚手讓她退了下去,隨後小欽子上來,聲音粗裡粗氣:“給娘娘請安了。”

起來罷,照例又是問了過往如今,聽聞小綠子說是個老實人,只是曾經在錦淑妃手下當過職,後來被趕出去了,這才心灰意冷,早在清檸封美人的時候就服侍了。

這時候心兒突然進來,道:“娘娘,皇上傳來消息,說是先不過來了,只是晚膳後點了娘娘過去。”

“明白了。你下去吧。本宮也乏了,你們且都下去吧,只留下浣雨溪芙。”清檸扶額,因着疲累,讓小廚房把飯菜先撤下去了,她起來再吃。溪芙退下,僅留浣雨貼身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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