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在給童義弘喂藥的時候,那藥服下不過一瞬便已止血,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都顯得太過古怪。蘇筱晴曾心裡閃過了一絲疑慮,但是當時衆人怒氣被大寬挑起,爭吵不休,沒多久她便忘了這回事。這會兒章和又提起童義弘的傷勢好得過快,蘇筱晴內心的疑惑又浮現出來。這是什麼藥?爲什麼可以達到尋常藥物達不到的效果?而唐昊此刻也是心驚膽戰,他已經明顯察覺到蘇筱晴對那藥的懷疑,是以根本不敢看蘇筱晴的眼睛,生怕自己露出馬腳,只得裝作在聽童義弘和章和說話。
一年半前,衛玲兒去世時,不願靈狐一族的心血失傳,遂將靈狐一族守護的靈藥秘籍都給了唐昊,又傳他如何閱讀這些排列錯亂的文字。但是唐昊並不是妖,也沒有能飛來飛去,煉丹修道的法力。即使能將那幾本書倒背如流,也不可能製得出那些靈藥。思來想去,唐昊覺得這樣還是浪費了靈狐一族的心血,便將裡面的一些簡單的常用藥方挑出來,念給玉姬聽。玉姬乃是貓妖,雖說在南安國因爲蠱毒受了些傷,但是基本法力仍在。兩人合作,方纔製出了一些常備的靈藥來。
百轉丸便是其中之一,當初在南安國,衛玲兒曾用此藥救過竹姬,也曾用此藥暫時延緩了東方長乾對唐昊那致命一擊帶來的傷害。只是東方長乾那一劍法力高深,僅僅用百轉丸已經無法挽救唐昊的性命,衛玲兒不得已,這才用了護心丹,以命換命。
這次唐昊等人要來倉頭縣辦案,玉姬不放心,便將這新制的百轉丸拿給唐昊,讓他帶着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的派上了用場。但是倘若被蘇筱晴察覺,只怕玉姬的身份很難掩飾,這絕不是一件好事情。趁着大家都還在章和這邊陪着童義弘換藥,唐昊腦子轉得飛快,只想着如何趕緊編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唐昊雖自幼說謊惹事慣了的,但是不知爲何,每次要對蘇筱晴隱瞞什麼,卻感覺十分地不易,竟比對任何人說謊都要緊張,甚至還有些膽怯。
童義弘和魏海並沒有注意到蘇筱晴和唐昊臉色的變化,只顧着和章和說笑。那章和雖剛過不惑之年,可是滿臉的皺紋卻使他看着有些老態龍鍾。但是除了腿腳不便外,章和倒是沒其他什麼毛病,說話也是中氣十足。跟童義弘和魏海開起玩笑來侃天侃地,生冷不忌,三人很是聊得來。
換好了藥,三人陪着童義弘回了劉公府上,童義弘堅稱自己已經能夠跟隨辦案了,但是唐昊以已經累了一天了,需要休息爲由,讓魏海扶他回房老實待着等吃飯就好。
終於周圍已經沒有了旁人,唐昊這才惴惴不安地對蘇筱晴道:“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麼事?”蘇筱晴雖然已經猜到是那藥的問題,但是心裡還是有些緊張。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呢?自己自小修道,立志除妖。可現在唐昊倘若還和妖類有關係,她該怎麼辦呢?
沒有等蘇筱晴多想,唐昊便道:“我當初沒跟你說過,玲兒是妖。給弘哥用的那藥是她留給我的,說是能治各種外傷,只要沒死,就能立刻止血,生肌長肉。當時弘哥的樣子太嚇人了,我就用了……”這話半真半假,唐昊的心卻已提到了嗓子眼兒。如果蘇筱晴堅持這些是妖物,不肯再留,或是直接發飆了該怎麼辦?
然而唐昊沒想到的是,蘇筱晴其實早就懷疑過衛玲兒是妖這件事。因爲她瞭解東方長乾,他不會單純只爲了利益而殺人。他追殺衛玲兒和唐昊,必然是因爲他們之間有一個,或是兩個都是妖。而唐昊並不是妖,蘇筱晴已經證實,那麼衛玲兒的身份就可想而知了。是以唐昊這一番話說出來,倒也合了蘇筱晴自己之前的猜想。
“我猜也是這樣。”蘇筱晴淡淡道。
“啊?”唐昊很是詫異於蘇筱晴竟然這麼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解釋。
蘇筱晴有些猶豫,這樣的藥,按說的確是可以用來救人的。可是卻是出自妖類之手,又是實實在在的妖物,該怎麼處置呢?半晌,蘇筱晴才道:“這些藥……果真是能救人的?”
唐昊忙道:“那當然!玲兒當初用這藥可是救了好多人的呢!我雖然也是第一次用這藥。可是你看弘哥,若不是這藥,弘哥豈不是要遭大罪了?現在只是留條疤,總比傷了眼睛好吧?”蘇筱晴的話裡已經鬆動,唐昊自然更是不遺餘力地狠命吹捧這藥的可用之處。
蘇筱晴很不甘承認妖類也會有救人的時候,但是從唐昊口中,事實確是如此。況且衛玲兒已死,再多追究也是無用,白白爭吵而已。她沉默許久,內心萬般糾結,這纔不情不願道:“罷了,留着吧。雖說是妖物,但既然在你手上,想必也能用在好的地方吧。”唐昊沒想到蘇筱晴竟是如此相信他,當即高興地幾乎要蹦起來。
二人正說着話,蕊兒來說,允安縣來人了,說是有信送給唐昊。唐昊接過信,打開來還沒有細看。蕊兒又來說之前被派去南山縣的幾個衙役也回來了,帶來了在南山縣調查的結果。唐昊趕緊放下賀月的信,將南山縣的調查抄錄拿了過來。
因爲唐昊目前並不瞭解南山縣是否有類似的案子發生,因此那幾個去南山縣的衙役,所側重巡查的依舊是十年前是否有個叫鄭君寶的人在南山縣生活過,而結果卻十分令人失望。
唐昊打開那一疊跟大寬的一樣的皺巴巴的紙張,細看去還是那比自己的字更醜的訊問情況抄錄,要看完實在是太痛苦了。不過很明顯的是,在南山縣叫鄭君寶的人倒是比吳城縣多多了。不過幾番比較下來,各種信息卻並非都對得上。因爲那幾個衙役忒實在,把南山縣幾乎二十年來所有叫鄭君寶的人全都記了下來,不論男女老幼……
“這有個十八年前叫鄭君寶的書生,年二十……”魏海無語地看着這些紙條,幾乎要抓狂了,“十八年前的還記什麼?!十八年前那鄭君寶才四五歲,能跟現在一樣嗎?!”魏海原本看字就頭痛,現在還要看這些又多又醜的字,更傷腦筋。
唐昊也是嘆息,這些衙役原本是跟着縣令李古田當兵的,所擅長之事就是按照命令一板一眼地完成任務,完全不會思考。這些帶來的消息,也大多沒有經過篩選。單就折騰完這一疊紙上的有效內容,工作量就大得驚人。
唐昊只看了大約三四頁,就不耐煩了。“南山縣的這些都記得太簡易了,單從這些沒法判斷。必須縮小範圍,重新查過。”
“但是我們手上並沒有關於南山縣的線索啊,只知道那鄭君寶有南山縣的口音。就算是想縮減搜查的時間年限也不知從何減起。”蘇筱晴也苦着張臉道。她的眼睛都有些看得發酸了。
唐昊嘆了口氣,只得道:“罷了,這些先放一邊。先看看允安縣主的信裡說了些什麼吧。”
幸好賀月一向是個聰明人,她聽着唐昊和蘇筱晴談論這幾個案子,自己也能琢磨知道些重點。在看過縣令送來的報告後,她又自己寫了一封信給唐昊,將事情盡都簡要地寫在信裡,又給出了不少自己的建議,倒省了唐昊不少事。
蘇筱晴念道:“殿下說,十年前鄭君寶應該是十二三歲,允安縣縣令派出所有衙役,在全城包括周邊村鎮巡查,也沒有找到符合情況的。但是殿下猜測,鄭君寶在搬家到倉頭縣前,其名字未必就叫鄭君寶,也許鄭君寶只是他的化名也說不定。所以這樣找是沒用的。”
唐昊愣住了,對啊,他怎麼早沒想到。鄭君寶搬到倉頭縣來,刻意低調生活,怎麼就不可能是化名呢?竟白費了這麼多周折,唐昊想着,不由得懊惱地垂頭。只聽蘇筱晴繼續道:“殿下說她讓人查了二十年來允安縣所有的盜竊案,發現有一起案件比較符合條件的。這案子說,被盜的人家裡,主人因爲沒在家,所以並未受傷。但是當時正巧撞見那小偷的一個下人被殺死了,而且是一劍直插右眼,當場斃命。被偷竊的物品是那主人收藏的一個青花玉壺春瓶,上刻前朝邊將克敵制勝凱旋之紋飾。”
“這東西在鄭君寶家裡好像也見過!”魏海驚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唐昊忙追問。
“十三年前。”蘇筱晴看了看信又道,“家裡其他下人說,看見了那竊賊的些許背影,似乎是個身形偏瘦的年輕人。”
魏海聞言道:“這些案子從十三年前到兩年前,那按時間說來,只能是鄭君寶家中一直躲藏着個什麼人在盜竊殺人了吧?”
唐昊不置可否,卻道:“那爲什麼報復殺人的那個兇犯不殺鄭君寶家中藏着的那個竊賊,而要殺鄭君寶呢?”
蘇筱晴道:“可是十三年前,鄭君寶不過十歲左右,總不可能是那些下人看見的年輕人了吧?”
唐昊道:“這的確說不通。”他一邊說着,一邊在院中來回踱步。這案子從一開始就顯得極爲混亂,因爲錯失了第一手現場調查的資料,而死者鄭君寶的屍體又莫名其妙被人盜走,很多推論都只能依靠星星點點的線索來判斷。
魏海試探着道:“也許……那兇手沒法殺那個真正的竊賊?鄭君寶不管怎麼說也有個幫助藏匿贓物的罪名,那兇手殺不了正主兒,就殺幫兇?”
唐昊聞言停下來想了想,又繼續踱步,感覺腦子裡似乎有一根線能夠把這些線索全部聯繫到一起,可是卻又一團亂麻,找不到頭。他看見書房裡似乎放着些紙筆,從屋裡將筆墨紙張都拿出來,想將線索都寫下來。忽想起自己的字也不怎麼好看,若讓大寬他們看見更加沒面子。況且字醜影響閱讀速度和閱讀心情,剛纔他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便道:“筱晴,我來說,你來寫。咱們把這案子都梳理一遍。”
蘇筱晴此時並沒有想那麼多,接過筆,鋪開紙張,沾了沾墨,便聽唐昊道:“鄭君寶,年二十三,書生,於十餘年前搬至倉頭縣獨身一人生活。二月初三下午,在桂坊街被雙頭竹箭射進右眼,當場死亡。屍體運回縣衙停屍房後被盜,經檢查,停屍房所用鎖釦爲簡單的廣鎖,很容易撬開。查鄭君寶所住房屋,與其收入不符,家中有藏寶無數,價值不菲。經人證證實,鄭君寶有南山縣,允安縣,吳城縣三地口音。再查,十三年前,允安縣有盜竊殺人案,下人被劍刺中右眼死亡。十年前,倉頭縣王姓商人遭盜竊。其本人被箭矢射中右眼死亡。兩年前,吳城縣李姓商人遭遇遇盜竊,右眼被飛鏢所傷。三件案子的嫌疑人都有一個年輕人出現,且被盜物品均在鄭君寶家中發現。”
唐昊說完,又仔細想了想,道:“目前就這些了吧?”
蘇筱晴和魏海也看了一遍,均道:“應該就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