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瞬間醒悟,自悔多言,可是話已出口,再想反正早晚得說清楚才能查案,便道:“是啊,你沒見你家老爺是趴在那裡死的嗎?正常人被火燒了還能老實地趴在桌子上睡大覺嗎?”
李葉昆也反應過來,喃喃道:“老爺……”竟又哭了起來。
唐昊此刻並沒有什麼心情顧及李葉昆的情緒,蘇筱晴已經自己去各處查看現場去了。唐昊微微嘆息一聲,童義弘勸道:“昊子,你別擔心了。蘇姑娘手裡有皇上御賜的玉佩,而且她武功那麼好,方縣令就算有歹念,也不能把她怎麼樣的。再說,我覺得那方縣令也沒那麼壞,頂多就是見蘇姑娘生得美貌,多看幾眼罷了。”
唐昊悶悶地點了點頭。旁的美人頂多算是帶刺的玫瑰,這蘇筱晴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帶劍的玫瑰。稍微有點讓她察覺到自己的領地被侵犯,她下手可從不見輕了的。想到這裡,唐昊拋去心事,強行讓自己的注意力轉到這謝府的案件中來,努力讓自己依舊錶現得和善一些。但是管家李葉昆對於他這般詭異的轉變有點接受無能,依舊是戰戰兢兢的。
劉大胡前來彙報了調查謝府家眷的情況。謝家老爺名叫謝文暉,就是那名死者。年三十五歲,與秦順的判斷一致。謝家世代居於吳城縣,經營着一家書齋,名叫謝家書齋,傳承已近五十餘年。
謝文暉自小於讀書上甚有天分,三歲能文,五歲能詩。到了長大了,也是時時與人舞文弄墨,吟詩作對,不過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可是謝文暉時運不濟,秀才中第之後,他又數次參加科考,卻次次落榜,屢戰屢敗。
到了謝文暉三十歲時,謝文暉依舊沒有中舉。當年的神童慢慢步入中年,卻淪爲了普通人。他從此心灰意冷,正好那時他的父親去世,他便接手了謝家書齋。專心經營,不再醉心科考。
但是謝文暉終究是個讀書人,讀書人追求的風流才子俏佳人的美話他總是讀到,卻從未真正享受過。既然科舉無望,他便時常流連青樓,試圖找到自己在書中讀到的那些流傳千古的佳話。那些青樓名妓大都出身卑微,或是罪臣之後,卻多精通詩文曲賦,自然能和謝文暉於文墨上相得益彰,彼此相知。
謝文暉的髮妻柳氏比謝文暉稍大一歲,出身一個沒落的富庶商人之家。柳氏生性端莊典雅,卻不通書畫,不識字句。據說是早年間謝柳兩家交好,遂將柳氏與謝文暉指腹爲婚。成婚後夫妻感情不平不淡,因謝文暉早年一心只爲科考,故家中只有她一個妻室。
小妾翠兒是謝文暉接管謝家書齋之後收入房中的。她原是柳氏的丫鬟,本應該是一家人。自從做了謝文暉的妾室之後,就開始有些爭鋒吃醋的意味,只是畢竟與柳氏有着之前幾年的主僕情誼,二人明面上還是過得去。
另一個小妾萍兒是謝文暉的丫鬟,年紀不過十六歲,生得乖巧可愛,還會些詩詞,很得謝文暉寵愛。三位夫人中最是趾高氣揚的就是她,仗着謝文暉的寵愛,時常不把翠兒放在眼裡,有時甚至還會頂撞柳氏。
除了這三個女人以外,根據管家李葉昆的說法,謝文暉在外面還私藏了一個妾室。正是吳城縣最有名的青樓芸香院的頭牌名妓,名喚鶯鶯,也很得謝文暉的喜愛。只是因爲謝家書香門第,家規有定,不許接迎青樓女子入門。因此謝文暉只能在府外爲鶯鶯單獨置了一套房子,讓她在那裡獨自居住。
“這謝家老爺撒起歡兒來倒是個情種。”童義弘聽後不由低聲笑道。唐昊也是偷笑,若是兇手真是這幾個女人中的一個,那這謝家老爺可真就是自作孽了。
蘇筱晴已經在謝府逛了一圈,回來見唐昊和童義弘在低聲細語,還捂着嘴笑着什麼,皺着眉頭走過來,道:“笑什麼?別人家裡死了人,有那麼好笑嗎!那書房連根蠟燭都沒有,怎麼會起火?你們倆難道沒注意嗎?”
蘇筱晴的話讓唐昊和童義弘愣了老半天。唐昊奇道:“剛剛看見有一根在案桌上的啊。”
童義弘也道:“而且地上還有蠟燭滴在地上的痕跡呢!”
“胡說八道,那地上除了燒燬的書籍灰燼和爛木頭,哪有火種?”
唐昊和童義弘都是詫異不已,難道自己二人剛纔看錯了?想着連忙跑到了二樓的書房,卻見兩個小廝正好進來收拾東西。唐昊本來就是強壓下去的火氣又不由得冒了出來:“誰讓你們收拾的?!我們還在查案,你們把這裡都收拾了,我們還查個屁啊?!”
那兩個小廝雖說看着和唐昊差不多年紀,但是他們哪裡敢惹官府的人,哆哆嗦嗦地跪下道:“是小夫人讓我們收拾的。”
“怎麼了?”一個沉穩的女聲傳來,正是剛纔撲在謝文暉屍身上哭的三個女子之一。
唐昊認識她,管家李葉昆介紹過,這是謝府的正房夫人,柳氏。剛剛事發突然,沒有細看,此時唐昊纔再次打量這個女人。按年紀她和謝文暉差不多,但柳氏雖端莊秀麗,卻有些顯老。聽李葉昆說,她也不識得幾個字,加上嫁入謝家十來年,卻無任何子嗣所出。謝文暉又生性風流多情,自然是對自己這個正房夫人不滿意的。
蘇筱晴見唐昊發了火,又不說話,只好上前道:“夫人,我們需要保留這間屋子的狀態,方便查清楚貴府老爺被殺害之謎,所以……”
“是誰讓打掃的?”柳氏聞言並未多問,只是冷冷地問那兩個小廝。
“是小夫人。”
“去把小夫人叫來,給官爺賠罪。”柳氏下了命令。那兩個小廝忙扔下了手裡的東西,跑回後院去找小夫人了。
這位柳氏的態度讓唐昊瞬間來了興趣,或許這幾個人比這間房子更有意思。唐昊拱了拱手,問道:“敢問夫人,這小夫人,是哪位?”
柳氏見唐昊問話,臉色比之前對那兩個小廝好了不少,答道:“什麼小夫人,不過是先夫跟萍兒那丫頭說的玩笑話。”
話不多,但是唐昊三人立時明白了。按說萍兒和翠兒一樣,都是丫鬟出身,即使被收爲妾室,也不過是通房丫頭,地位並不相同。所謂小夫人,不過是謝文暉爲討萍兒開心,胡亂應承下來的口頭承諾。萍兒以此爲傲,但正房的柳氏卻絲毫不給面子。妻妾紛爭,家室不寧,這或許真的和謝文暉被殺有着某種關係。
唐昊自顧自地琢磨着,一個生得小巧婀娜的女子已經走到了面前,盈盈一拜,嬌聲道:“官爺。”
唐昊回過神來,自然明白眼前這人就是小妾萍兒。李葉昆說萍兒原是謝文暉的丫鬟,今年不過十六歲,仔細一看,果然是嬌俏可愛。如今她的眼眶泛紅,臉上還帶着淚珠,更是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小夫人爲何讓收拾書房?”唐昊剛剛對衆人動了怒,此時卻也不好猛然間就轉變了態度,仍舊是語氣生硬地問道。
萍兒回道:“老爺最喜歡書房了,奴家想着怎麼也不能讓老爺最喜歡的書房亂七八糟的不成樣子,所以……奴家以爲各位官爺已經查過了,卻不知官爺還要保留,犯了罪過,請官爺責罰……”語音嬌泣,說罷更是直接叩首跪拜下去,倒弄得唐昊等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終究都是女眷,人家都這麼說了,唐昊和童義弘也不便多言。蘇筱晴上前將萍兒扶起,道:“罷了,讓那兩個小廝來說清楚,他們都動了哪些東西,原本是置於何處的,我們也好做個記錄,以備萬全。”
“是。”萍兒起身喚來那兩名小廝,讓他們跟着蘇筱晴下去將動過的東西都記下來。
唐昊這邊暗自慶幸蘇筱晴解了圍,好歹沒給這謝府人留下自己喜怒無常的不良官吏的印象。不過既然這三位夫人已經來了兩個,這書房現場也被破壞,唐昊琢磨着不如趁此機會,直接審訊一下這三位夫人,聽聽她們之間究竟有些什麼樣的恩怨,是否真的和謝文暉的被殺有關。
“夫人,小夫人,可否請二位到樓下大堂,我有些話需要問一問。”唐昊拱手道,“哦,對了,還有一位翠兒夫人,也一併喚來吧。”
一衆人等按唐昊的指示都聚在了正房大堂。雖然這裡也被薰得烏漆漆的,但是裝潢仍在,也好避開外面丫鬟小廝們人多嘴雜,外泄了案情。因爲椅子都被燒了,不能坐人,唐昊和童義弘只能站在大堂的正中間,其餘人立在左右兩側。
唐昊發問:“昨天晚上你們各自都幹了些什麼,說一說吧。”
夫人柳氏率先一拜,道:“昨晚老爺回來得晚,妾身身子有些不適,早早地就入睡了。”
“可有人能證明?”
“妾身的奶孃關娘昨晚負責服侍妾身洗睡,可以作證。”柳氏答道。唐昊立即傳來關娘,關娘證實了柳氏的說法。
萍兒卻忽然插嘴道:“官爺,這作證不是講究避嫌的麼?關娘乃是柳姐姐的奶孃,她說的話,恐怕不能作爲證據吧。”
柳氏聞言眼神斜瞄了萍兒一眼,但並未說話。另一個小妾翠兒卻當即冷笑着道:“萍兒妹妹,你這指桑罵槐的,可是想說我家小姐是殺害老爺的兇手?你自己擅自命人破壞了書房現場,官爺們大度,不跟你計較。誰知道你是不是別有用心呢?”
翠兒原本是柳氏在孃家時的丫鬟,因爲跟着小姐出嫁,才成了謝文暉的陪房。想必就算有些爭鋒吃醋,和萍兒相比,心裡還是偏向柳氏的。再者這萍兒正當寵,如果翠兒和柳氏不能合作,恐怕也不便與萍兒相爭。唐昊正暗暗思索着,這邊童義弘悄悄地在唐昊身後低聲笑道:“這一家子可真是精彩,幸好謝文暉沒有什麼子嗣,否則就更好玩了。”
唐昊微微笑了笑,隨即不動聲色地打斷了她們二人的明爭暗鬥,又問道:“翠兒夫人昨晚呢?”
翠兒神色暗了暗,道:“我也早早地睡了,但是沒人給我證明。”唐昊點了點頭。當下意識到,這翠兒的地位恐怕是最低的。
那萍兒立即跟着笑道:“妾身有人可以證明!昨晚上老爺讓李管家給我送了一個玉鐲子,我收了鐲子後就睡了。官爺您看。”說着好不得意地將手臂上的翠縷玉鐲亮出來。李葉昆也上前出言爲萍兒作證。
唐昊和童義弘都微微皺起了眉頭,原本覺得這萍兒生得貌美,多少還有些好臉色,現在卻只覺得她言行舉止粗俗不堪。不過仗着自己年輕,得謝文暉的寵愛,就可以囂張至此。可見這謝文暉雖自詡風流,審美水平也很一般嘛。唐昊暗暗腹誹着,初時對謝文暉的一些同情也淡了,更加覺得這是他自己自作孽。
唐昊又問道:“你們可知有誰和謝老爺有恩怨的?或是可能產生如此深仇大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