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的糾葛,與我沒有任何關係。琉囚是個什麼地方,你比我清楚。要不要勸他,你自己決定。”
收回目光,方萍淡淡說了一句,不再吭聲,低着頭開始整理桌上的資料。
“再怎麼說他也救過你,還因此差點喪命,做人要講點良心吧,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冷血的話。”
郭瑤實在沒想到方萍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也有些氣憤。
“我承認他救過我,這份人情我會記得。人情歸人情,工作歸工作。把個人情感帶到工作之中,不是一個警察的應有的素質,更不是一個通靈師應有的素質,這一點,你不明白?”
方萍翻閱着厚厚的資料。頭也不擡的說,“看在你我曾一起入險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做自己該做的事,別把自己繞進去,很多事,一旦牽扯入感情,人的智商會大打折扣。”
說完,擡眼看了下一臉異樣的郭瑤,癟了癟嘴,繼續低頭看資料。
她翻閱的速度極快,厚厚的一摞子資料沒幾分鐘就看完了。郭瑤盯着她的眼睛,瞳仁不停閃爍,飛速上下移動,已經不能用一目十行來形容。
她的手指移動也非常快,常人很難有這樣的速度。
看完書後,方萍拿起一支筆,打開筆記本開始寫字。偶爾,她會擡眼看下郭瑤,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沒有任何異樣。
郭瑤一直盯着她看,除了看書翻書的速度異於常人外,她的動作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
她的肩膀一直在起伏,胸口溫熱跳動,她有呼吸。
雖然她看起來一切都正常,可郭瑤仍舊覺得她還是有點不一樣,可哪不一樣,她又實在想不到。
正糾結呢,門忽然開了,鄧世傑和彭格走了進來。
彭格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情緒卻緩和了很多。
進了門,徑直走到方萍身旁。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方萍擡起頭,看着他,“按照正常的程序申請,最少一個月。”
“不正常的呢?”
彭格聲音有點冷。
“我這個案件的主辦人,也是我把她緝拿送去琉囚的,如果我想見她,可以優先被安排,大概需要七天。”
“七天?這麼久!”彭格蹙緊眉頭,“能不能再快點。”
“恐怕不能。而且,我並沒打算去見她,你耐心等吧。”
方萍站起身,看都沒看彭格一眼,徑直來到郭瑤身邊,“這是最近一個月我們接受的案件,大多數都已經破了,只剩下這三個案子還懸着,既然你回來了,自然由你接受,放心,我會好好配合你的。在這裡,我是你的下屬。希望以後好好合作。”
說完,把筆記本遞給郭瑤,轉身走回座位。
郭瑤打開筆記本看了看,全部是英文,愣了。
她從小在忘川長大,自學了不少書籍,唯獨對外語沒有研究。
“你不會寫中文嗎?這個,我看不懂。”
“我從小在國外長大,會看,不會寫。”方萍聳了聳肩。
“你在哪長大的?爲什麼回國?”郭瑤心中一動。
“瑞士,半年前,我受人委託,追查一個案子,來到中國,我喜歡這裡,案子結束後,我就留下了,開了個私人偵探所。”
“你們還想知道什麼?最好趕緊問清楚,我可不想總被人懷疑。”方萍不屑的揚起下巴,眸光中泛着一絲挑釁的光。
“如果你心裡沒鬼,幹嘛怕人懷疑,如果你沒做見不得人的事,爲什麼推託着不讓我去見她,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彭格一直攥着拳頭立在方萍書桌前,強自壓着心頭的火氣。
現在,再也忍不住了。
“你要搞清楚一點,是你想去見她,不是我;你這種態度是命令我還是求我?按職位說,我是副處長你只是個科員,你有權利命令我嗎?就算你救過我一次,可我也冒着生命危險下去救你了,我們早就扯平了,我勸你別拿恩人的腔調自居,我不吃那套。”
方萍仰起頭看了眼彭格,“我不需要人貼身保護,別打攪我工作,行嗎?”
“你!”彭格氣的直髮抖,咬牙看了方萍半天,轉身向自己座位走去。
溫和清俊的臉漲的通紅,顯然已經氣憤到了極點。
“那就按正常的程序申請吧,我們不介意多等一個月。彭格,耐心點,我們總有一天,會見到她的真實面目。”
“嗯,我一定會揪出她的狐狸尾巴,讓她無所遁形!”彭格恨恨一拍桌子。
“但願。”方萍哼了一聲。
沒再吭聲。
屋內氣氛又凝固了起來。
拿着方萍遞給她滿是英文的筆記本翻看半天,以郭瑤掌握的那些單詞,根本看不懂她記了些什麼。
鄧世傑正拉着彭格低語,她不好意思過去詢問,也不想請教一臉拒人千里之外的方萍。
想了想,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才聊了兩句話,郭瑤的臉色又變了。
孟天於昨天夜裡去世了,今天凌晨,當地居委會派去照顧他的人,發現了他的遺體。
他死的很安詳,居委會的人已經通知了派出所,警員已經上門了,還沒來得及通知郭瑤,她的電話就打了過去。
放下電話,郭瑤的心有些沉重。
本來,她今天還想繼續尋找那個叫倩如的女子,她總覺得不讓他們見上一面未免有些遺憾。
可他,終於沒等到這一天。
……
下午三點,郭瑤三人又返回了那棟老屋,孟天的屍體已經送去火葬車火化了。他沒有親人,唯一的幾個朋友也都已老邁,行動不太方便,幫不上太多的忙。
一切身後事都是郭瑤他們處理的,無論如何,他們總算相識了一場,這點幫不能看着不管。
靈堂就搭建在客廳內,黑色的帷幔低垂,白色的雛菊開滿了整個房間。
老人年輕的照片擺放在堂前。
儒雅俊美,風度翩翩。
幾個頭髮花白的老友來送他,每個人都腳步蹣跚,垂垂老矣,低沉的哭泣聲讓人壓抑,渾濁的眼淚看了心酸。
他們抹着眼淚,上了香,相攜離去後,街道居委會又來了幾個吊唸的人,鞠躬後就離開了。
沒一個鄰居上門問候,也沒親人守靈。
整個靈堂空蕩蕩的。
郭瑤打開身邊的一個大包,掏出一大把東西。都是老者這些年畫過的畫,太多影子,頃刻間被點燃,火焰四竄,慢慢燃盡,只剩下一灘灰燼,微微散發着熱氣。
郭瑤站起身,對老者遺像鞠了一躬。
鄧世傑和彭格也微微低下了頭。
擡起頭,看着照片上英俊的臉,郭瑤又想起老人雪白的頭髮,明亮的眸光。他坐在哪兒,膝蓋上放着一個錦盒,手裡捧着漆黑的一團東西。
喃喃自語,“如果她回來了,我拿什麼還給她。”
一生愧疚,一世等待,半生折磨,他不知道,他已經還了。
所以,他才能走的那麼安詳。
郭瑤從口袋中掏出綢繩,又看了看,也扔進火盆中,默默唸叨了兩句,轉身剛要往外走。
一箇中年男子忽然走了進來。
他個子很高,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四五十歲的樣子。
進了門,他猶豫了下,慢慢向靈堂走去。
郭瑤停下腳,遠遠看着這個男子,她想,也許,他是他的鄰居吧。
總算有人給祭奠他了。
沒想到,男子只站了一會兒,沒鞠躬,沒燒香,更沒掉一滴眼淚。
他靜靜看着照片上的男子,眼中什麼情緒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經過郭瑤身邊的時候,停下,微微點了下頭,不自然笑了下,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彭格拽了拽郭瑤的袖子,三人又看了一眼孤寂蒼涼的大廳,走出大門。
把那一室的寂寞關上。
屋外,車水馬流,人來人往。
不遠處有一個街心廣場,裡面有很多人在健身,也有人在跳廣場舞,更有很多活潑可愛的孩子,在廣場在跑來跑去,各個興高采烈。
他們的父母,或爺爺奶奶就立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所有人神情都是愉快的,沒人注意到離這裡不遠處,一個老人無聲無息的走了。
生命就是這樣,到來的時候也許還有一聲響亮的啼哭,走的時候,卻悄然無聲。
如果沒人替你留眼淚,你這一生,便是白活了。
三人心情都有些沉重,穿過廣場的喧鬧,慢慢向停車場走去。他們腦海中始終漂浮着那一屋子瘦骨嶙峋的剪影,飄來飄去,飄來飄去,揮之不散。
這時,一個熟悉的影子出現在視線中。卻是剛纔最後見到的那個中年子。
此刻,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站着一個溫婉秀美的中年女子,一個十七八的少女,緊跟在兩人身邊,好像是他們的孩子。
少女推着一個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個老太太,她已經很老很老了。發白如雪,衣衫整潔,神態高貴。
她坐在輪椅上,不時和家人說上兩句話,所有人表情都是恬淡的,既幸福又和睦。
老人平靜的看着廣場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她的眼神裡並無任何故事。
就是一個尋常的老太太,兒女孝順,晚年幸福。
只有一點,和別人不一樣。她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鮮紅的繩結,紅的耀眼。
日光下,她沒有影子。
她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