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很多影視作品中喊路的大領已經銷聲匿跡了,倒不是他們不想用,而是這東西已經幾近失傳,很多年輕人根本就學不會,也沒有幾個人願意學。
再者說了,就算是願意學也未必能學到那種抑揚頓挫的高低音來,喊不出那種韻味。
說到這個喊路的大領,我小時候,我們村子裡倒是真有一個,喊得那叫一個好聽,我小時候沒事還偷學過那麼幾句。
第一句自然是先人上路嘍,不過文字是無法表達出那種味道來的,喊得那叫一個好聽。
隨着大領的這句話,孝子要用力將老盆摔碎,同時爹啊娘啊的開哭,一羣膀大腰圓的壯漢,用捆棺繩將棺材捆起來,架在肩膀上擡出門。
當然了,有些農村正房的門並不是太寬,爲了顯示自己孝順,棺材做的又非常大,這時候就是考驗這些忙客的本事的時候了。
一口棺材,如果按照正常來計算的話,撐死也就三四百斤了不起了,可是有些棺材卻彷彿千斤重,用的材料都是新鮮的木頭,釘個釘子都往外滲出水來,能壓死人。
在出門的時候,前面要有一個人用背將棺材頭頂起來,這個人必須是非常有力的,一旦出了什麼狀況也能自保的那種。
出了門之後,有棺牀,棺材放在棺牀上,上面罩上罩子,用三十二個人輪流擡着到挖好的墓坑去埋葬。
這種繁雜的儀式現在城市中已經看不到了,只有部分農村還保留着,一路上的喊路也非常有趣。在這裡給大家普及一下。
棺材出門,在半道上要停一下,由管事的公佈禮單,就是死者的親朋好友,上了多少禮,這個乏善可陳,一般來說,死者的女兒會有一桌糖人,一桌供品,白綾若干,錢財若干。
有錢的可以鋪張浪費一些,禮單也非常豐富,沒錢的相對就簡單一些,這個中間的伸縮度是非常大的,並不是一成不變。
至於親朋好友,同村的鄰居,那就隨心意了,一般來說,以前是十塊錢,現在已經漲到一百塊了。
公佈完禮單,喊路的大領這時候就開始喊第一嗓子:“前後上肩咿吔……”後面要拉着長長的尾音,聽起來格外好聽。
當然了,這個大領還必須得是個大嗓門,要吐字清晰,在雜亂的現場,力爭將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傳到應該聽到的人耳朵裡。
我曾經問過我們村的大領,有什麼竅門沒有,大領當時跟我說,喊這個,跟唱戲唱歌是一個道理,必須要用丹田氣,沒練過的根本就喊不出來,就算能喊出來,一場下來也把嗓子喊啞了。
前後上肩指的就是擡棺材的十六人要一起用力,將棺材擡起來,這就避免了前後用力不一致,導致棺材側翻。
這第一次前後上肩並不走,而是試驗一下,免得死者有什麼冤屈,不願意下葬,如果死者真的有什麼冤屈的話,第一次前後上肩,不是棺材繩子崩斷就是異常沉重,槓子壓在肩膀上,疼的人入骨。
如果沒有什麼冤屈,自然很容易就擡起來了,一副棺材才三四百斤,加上人才不到五百斤,就算再加上棺牀和罩子,撐死七百斤,十六個人分擔,一個人還不到五十斤,自然能夠很輕鬆的擡起來。
上路之後,大領要在前方看路,以防有什麼坑坑窪窪的崴了腳,或者路兩旁有樹枝掛住棺材上面的罩子。
這時候,如果有這些的話大領就要預先給這些擡棺材的人提醒,用喊路的方式喊出來前方的路況,既是給活人聽,也是給死人聽。
“前方有崴腳大坑,上面有金絲掛頂,向左靠半步。”
以前農村是沒有柏油路的,遇到陰雨天整條路上泥濘不堪,加上有大車路過,壓得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很容易在看不到的情況下崴了腳,喊路便成爲必要的了。
我幹爺爺曾經就是一任大領,這些學問也都是他教給我的,曾經有一次,那時候他已經七十多了,牙也掉光了,爲了吃東西方便,就裝了一口假牙。
在一次喊路的時候,因爲丹田氣運的太足了,剛喊出第一個字,假牙便飛出來,還好他反應迅速,趕緊用手接住了,不至於掉地上。
饒是如此,周圍的人也樂壞了,參加這麼多次葬禮,還沒見過如此戲劇化的一幕,本來是要喊前後上肩的,結果擡棺材的人根本就誰也沒動,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幹爺爺也非常尷尬,從那以後便主動退位讓賢,也是年齡實在有點大了再幹下去也不合適了。
言歸正傳,李大個子跟魚叔也是非常熟的,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要去幫忙的,便徑直走過去。
剛進門,魚叔的大兒子柱子便主動過來給他磕頭。
這也是農村的習俗,俗話說,貴不過新人,賤不過孝子,孝子在父母沒有下葬之前是最低賤的,不管是誰,只要是來幫忙的,或者是來弔喪的,進門孝子就要給人家磕頭。
本來李大個子還想調侃一下柱子,因爲兩人關係也不錯,不過碰到這種事,再開玩笑就有些不合適了,便趕緊將他攙起來,只說了一句,沒想到的事便去幫忙了。
此時,柱子家已經有不少人在忙活了,婦女們忙着縫紉孝袍子和孝帽,男人們便找來木棍栽到地上搭建靈棚。
很快,靈棚便搭建好了,供桌放在正中間,點燃兩支白蠟燭,正中間放着老人的遺像。由於是白天,倒是不覺得陰森恐怖,而且院子里人來人往,沖淡了那種死亡帶來的晦氣。
很快到了第三天,遠近的親朋好友,都好過來給死人燒紙祭拜,然後商量一下死者的安葬需要用到什麼樣的規模,每家需要出多少錢等等。
在農村,這叫商量事,凡是都要商議,大家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一來不讓那些過得不如意的人多掏錢,二來大家臉上也都有光。
比方說,同樣遠近的親戚,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你也不知道別人究竟會上多少錢的禮,大家都一樣,你拿一百,人家拿兩百就是在打臉了,你憑什麼比我拿得多?這不是存心讓我下不來臺嗎?
所以,商議是必要的,三天頭上,就是親朋好友商量事的時候,這一天,從一大清早開始,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客人會輪流到來。
親朋好友也不是住在一起的,也沒有商量着誰什麼時候來,離得近的有可能晚到,離得遠的先來,再加上響三天的吹鼓手,整個院子裡鬧哄哄的。
李大個子作爲衆多管事的之一,負責通知跪坐在喪房裡的孝子賢孫們,某某親戚來燒紙祭拜來了,這時候,就會有人專門點燃一串炮仗,這時候你聽吧,喪房裡那哭聲簡直就是驚天動地。
這倒不是說作爲晚輩的不孝順,而是人本身難受到一定程度,反而哭不出來,還有的是已經哭了好幾場了,嗓子都快哭啞了,也得休息不是?
這時候,就要走形式了,俗話說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平時不哭,一旦有親戚朋友來燒紙祭拜,這時候裝也得裝出點樣子來。
前面管事的一喊,喪房裡就得哭,因爲喪房正門被靈棚擋住了,從裡面是看不到外面的情況的,這時候便只能豎着耳朵聽了。
三天這天,李洋這個極品總算下牀了,雖然不能幫大忙,也過來幫着端個盤子洗個碗啥的。
因爲都是同村的,大家平時處理的關係也非常正,再加上經常跟柱子開玩笑慣了,這小子眼珠一轉,又冒出一股壞水。
跟大家商量着要不要整柱子一次,大家也跟着起鬨,看他怎麼才能整人家。
這時候,李洋不緊不慢的從賬房哪裡拿來一串炮仗,來到旁邊,然後衝着李大個子一努嘴,準備點炮仗。
李大個子跟他關係正到不能再正了,他一努嘴李大個子就知道他什麼意思,衝着喪房裡喊了一嗓子:“有客燒紙!”
其實這個時候根本就沒人來,李洋似模似樣的點燃了炮仗,在噼裡啪啦的聲音中,柱子帶着他的兄弟,媳婦,兒子。侄子等等在裡面哭了個震天響,就等着外面的客人燒完紙之後進來祭拜,自己將人家攙扶起來,馬上就能止住哭聲。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有人過來,外面李大個子等人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起不來,一些上了年歲的老者卻皺皺眉,指責他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會有報應的。
不過他們都是年輕人,倒也沒在意,柱子哭了半天不見人,就知道壞了,上當了,肯定是有人在看自己笑話呢。
探頭出來,柱子破口大罵,可是大家都開玩笑慣了,誰也沒有在意。
如果放在平時,以柱子的精明,這些人想騙他也不容易,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跟自己開玩笑。
忙活了一天,到了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基本上事情都敲定了,親戚們也都回家準備去了,畢竟死人要在家停屍七天,到了下葬那天自己再來也不遲。
回到家,李大個子吃過晚飯,看了一會電視,就覺得眼皮直打架,便早早的睡了。
迷迷糊糊間,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的門,好像還挺急,不知道出什麼事了,而這個時候,李大個子陡然發現自己竟然被鬼壓牀了。
雖然心裡很清楚,有人在叫自己,肯定是出什麼事了,可是越着急就越不能動,渾身上下除了眼珠子之外,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於是,他便努力的轉動自己的眼睛,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壓着自己,一般來說,鬼壓牀是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可是他卻看到了一團黑影,在黑暗中正趴在自己身上,看不清究竟是人還是別的什麼。
這一下可把他嚇壞了,渾身汗毛豎起,頭皮發麻,如果不是沒有尿意,他能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