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平臉上的驚訝和不滿收得極快,聽林晚出聲,便笑着行了一禮,聲音溫和地道了謝,這才坐了下來。
鬍子有些花白的姚大掌櫃也跟着朝林晚行了禮,道了謝。
屋子裡一圈兒掌櫃瞄着盧平的動作,心思各異,僵立着身子彼此對視了一眼,見盧平和姚大掌櫃恭敬地行了禮,忙七手八腳地跟林晚行禮道了謝。
見衆人先後落了座,林晚不緊不慢地吩咐小丫頭重新上了茶,隨後又專心細緻地品起茶來,彷彿今兒根本不是對賬來的。
下方的掌櫃們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盞,偶爾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卻都是不明所以,不知道這位少夫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盧平和姚大掌櫃卻極沉得住氣,氣定神閒地品着茶。
姚大掌櫃捻着鬍子,笑眯眯地捧着茶盞,盯着那翠綠色的茶湯,彷彿能看出朵兒花來。餘光卻不時掃過屋內衆人,在盧平身上頓了頓,皺紋滿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略坐了一陣,半盞茶下肚,屋子裡的掌櫃們眼神便有些定不住了,疑惑而心急地看向盧平。
盧平臉色平靜,帶着絲溫和的笑意,在衆人的注視和期盼中總算站起了身,朝林晚長揖着拱手道:“北邊的大掌櫃都過來了,少夫人可要訓話?”
林晚嘴角噙着笑意,很輕,視線輕輕地落在盧平的臉上,略頓了片刻,又笑着移開了,轉而看向一屋子或討好或勉強或坦然地笑着的掌櫃們,爲難地朝盧平嘆道:“大家這幾年都辛苦得很,我一個內宅婦人什麼也不懂,也沒什麼話可訓。說起來……諸位掌櫃在這兒坐着,我都認不全呢。”
姚大掌櫃小眼睛眯了眯,隨後放了茶盞。捻着鬍子,視線在盧平身上打了個圈兒又收了回來,盯着靠在椅子上看似十分悠閒眼睛卻一直瞄着屋裡衆人的朱七看了片刻,渾濁的眼睛裡突然閃過絲亮光,隨後又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
盧平臉上笑意不減。眼裡卻有些詫異。聲音不緊不慢地應道:“是小的魯莽了。”說着又轉向屋裡衆人,“大夥兒都起來給少夫人見個禮吧。”
掌櫃們彼此對視了一眼,依次陸續站了起來跟林晚行了禮。盧平則挨個都介紹了一遍。
一圈兒輪下來,等屋內的掌櫃們認得差不多了,那剩下的半盞茶也涼了。
“我跟着爺過來小半年了,今兒總算是見到各位掌櫃了。”林晚笑着開了口,語氣親切隨和,再加上面容清麗柔婉,笑起來如春風拂面,這一言一笑便讓衆位掌櫃心裡那點顧忌和拘謹總算放開了些。
“今兒讓大家過來,一來。是我跟大家見個面,認個臉;二則,諸位掌櫃們一年到頭也的確辛苦,爺跟我讓人備了酒菜,今兒午間就在這院子裡擺兩桌,也算是一份謝意。再有。”
林晚說到此頓了頓,笑容淡淡地看了盧平一眼,蹙了蹙眉,有些爲難又無奈地朝屋裡的人嘆道,“也是請各位掌櫃交個總賬上來。大致對一對賬。也不怕衆位掌櫃笑話,我年紀輕些,又不知輕重,王爺和爺有意磨一磨我這性子,遂讓我管了這事兒。既然接了,我也不好讓王爺和爺失望。若是有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各位掌櫃們勿怪。”
前頭說了一大堆客氣的話,掌櫃們都紛紛點頭應着謝着。直到了最後一句,屋裡衆人心中一凌,隨即面色各異,彼此相視,一時都提起了心來。
姚大掌櫃掃過衆人的面色,眼裡掠過一絲輕笑,隨即站起身來,朝林晚躬身笑道:“王爺和爺向來識人善任。只是不知少夫人打算如何對賬?小的們也好比着夫人的意思擬個章程出來。”
林晚嘴角上揚了一分,臉上暈開笑意,視線落在姚大掌櫃身上,忙擺手道:“姚大掌櫃快坐吧,不用如此多禮。”
說着又環視了一圈,看着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的掌櫃們,遂出聲笑道:“雖說是粗略對一對賬,可到底還是要費些功夫。今兒大家也來得匆忙,這對賬一事暫且緩一緩也無妨。各位掌櫃們就先大致說說各自鋪子裡的情況和今年的收支吧。”
掌櫃們面面相覷,猶豫遲疑了片刻,一時摸不清林晚到底要聽什麼,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人起來。
林晚臉上的笑意溫暖如初,慢悠悠地放下茶盞,環視了屋內衆人一圈,視線在朱七身上停留了下來,隨即笑道:“朱七先說說吧。我看你坐着倒是悠閒得很!爺在南邊不是有兩處酒樓?”
見林晚看過來,朱七早坐直了身子,聞言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嘿嘿笑了兩聲,恭敬地跟林晚行了一禮,這才朗聲道:“回夫人話。南邊的兩處酒樓,一處在揚州府,一處在金陵。今年進項一共一萬餘兩銀子。揚州府的酒樓今年未出新酒,來往客人與往年持平,刨去各項開支,進項約有六千兩銀子;金陵那邊酒樓衆多,一條街上又新開了幾家酒樓,因此進項只四千餘兩。”
朱七聲音不低,平穩而有力,三兩句說清楚了情況。林晚又笑着問了幾句,這才讓朱七坐了下來。
幾位掌櫃們對視了幾眼,紛紛望向盧平。
姚大掌櫃卻在這時候鬍子一抖,笑着站了起來,跟林晚和屋裡一圈兒掌櫃都拱了拱手,這纔開口回道:“小的手底下管着兩處馬場,都在渭源城邊上,靠近漠北草原。還有一處鹽礦……”
姚大掌櫃的聲音蒼老卻不失沉穩,不緊不慢地大致說了各處的收支情況。林晚又好奇地問了幾句,這才笑着讓人坐了。
隨後衆人都依次站起來回了話,林晚偶爾問一兩句,卻都不涉及賬冊,彷彿只是有些好奇。隨後又慢慢喝着茶,聽得極認真,臉上的笑意也是輕輕淺淺的一直都沒變過。
半圈兒輪下來,便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了。
林晚看腆着肚子的喬掌櫃要站起來,微垂的眼簾輕輕動了動。無聲無息地勾了勾嘴角。又微微動了動腿,換了個姿勢,斜靠在椅子上,笑容依舊地聽着喬掌櫃的話。
“……北邊今年沒什麼戰事,南邊的客商也少了些。四個藥鋪統共淨賺了兩萬三千餘兩銀子。”
“四個鋪子?都是在什麼地方的?有多大?”林晚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笑意和好奇。像先前一般接着追問了一句。
“渭源城一個。定北路兩個,永安城還有一個。”喬掌櫃有些自得得挺了挺肚子,笑眯眯地答了話。“鋪子不算小,收藥和製藥的人都有。連打雜的夥計一塊兒統共加起來,一個鋪子約有五六十人。”
林晚笑着點了點頭,手裡端着茶盞,又慢慢呷了口茶。頓了頓,擡起眼皮掃了眼在一旁面色已經有些不好看的盧平,又慢條斯理地收回目光,盯着喬掌櫃笑道:“這幾處鋪子離得遠,人又多。喬掌櫃倒是真辛苦了。聽說你們家大兒子也在永安城學着管藥鋪?女婿,是在定北路吧?”
此話一出,在場的掌櫃們臉上都變了變,喬掌櫃先前還笑眯眯的臉此刻嗖的一下僵住了,勉強扯了扯嘴角,原本腆着的肚子收了收。聲音有些僵硬地看着林晚乾笑道:“少夫人明察,小的家裡僅一兒一女,小的想着總不能讓他們給王府丟臉。便讓小輩們跟着道鋪子裡學一學怎麼做事兒,只盼着兒子女婿日後日後能爲少夫人和爺分憂……”
“喬掌櫃不必過多解釋。我就是前兩天偶然聽外頭小子們說了幾句趣事兒。讓小輩們到鋪子裡歷練歷練也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日後才能走得長遠。喬掌櫃一片慈父之心,也沒忘了本,這是好事兒。”林晚笑着擺了擺手,彷彿不怎麼在意一般,聲音也很輕,語氣裡帶了讚賞和笑意,卻聽得喬掌櫃莫名地變了臉色。
盧平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有羞憤亦有難堪,目光極其冷厲地掃了眼喬掌櫃,再看向林晚時卻又有些複雜。
這位少夫人比他預想中更多了幾分手段,他先前倒料想錯了。能讓王爺和二爺放心的人,總該有幾分本事。
可今日的舉動,終究太過年輕氣盛了些,一個不好,極容易讓老掌櫃們心寒。
盧平微微皺着眉頭,剛要開口勸一句,卻見林晚笑着移開了目光,也沒管喬掌櫃站得尷尬,反而朝朱七身後坐着的幾個極不起眼的掌櫃笑道:“說到藥鋪我倒想起來了。咱們在北邊和南邊也有幾個鋪子,不知道生意如何?”
一臉絡腮鬍子的譚掌櫃笑着站了起來,外頭套着件十分不起眼的厚夾襖,聲音洪亮地笑道:“回東家的話。咱們在連城的老鋪子今年比往年好些,因有海船過來,南邊的客商多了三層,鋪子裡的收益也多出了兩層,淨賺了兩萬七千兩銀子。永安城新開的鋪子因請了平梁府有名的大夫,如今也打出了幾分名氣,到十一月底,統共進項有近兩萬兩銀子。隴川府這頭,咱們只是收了貨往南邊的幾個送,那邊掌櫃們還沒交賬,只上個月來了信,大致估算,南邊的四個鋪子統共進項應該有近十萬兩銀子。”
譚掌櫃的聲音中氣十足,且有高有低,帶着幾分笑意。
剛輪下來的半圈兒掌櫃只覺得脊背發寒,喬掌櫃更是身子僵硬,有些憤然而不幹地瞪了譚掌櫃一眼。這一句一句,每個字都是在打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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