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湛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出宮門, 看着早市絡繹不絕的人羣,有一種回到幾個月前感覺。那時候他剛回到闊別六年的金玉城,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陌生。而如今形單影隻的走在這座繁榮的城裡, 亦覺得如此。
他曾經銘記於心並且深信不疑的, 今天這場架將一切都打碎了乾淨。
不怎的, 不知不覺走到蘇將軍府來了。
門前有小廝正在掃雪。他來過好多次, 小廝自然是認識他的。
於是停了動作, 熱情的上前招呼:“十三皇子駕臨是找公子還是小姐啊?公子上朝還未回來,小姐倒是在家裡。”
“我......”李雲湛不知道該怎麼說。平時都是打着找蘇銳的幌子來找蘇月,可是這次他好像把兩個人都得罪了。
“我找蘇月。”李雲湛最後說。
小廝將他領至蘇月的院落後, 又提着掃把出去掃雪。
蘇月起牀有一段時間,正坐在石凳子上看麻雀。
冬天的麻雀圓圓滾滾的, 像個小胖子。她在雪地裡灑了點秕穀, 小胖子們掙着在地上吃, 膽子稍微大點的,還跳到她腳邊來。
一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她微微皺了眉,頭也沒擡道:“阿水,不是說過嗎?我喂麻雀的時候你不要過來,會嚇到它們的。”
朝陽橙紅色的光暈靜靜的灑落,她單手指着下頜, 頭髮慵懶的隨意散亂着, 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狐毛斗篷, 斗篷拖到了地上, 與雪相映成趣。
李雲湛看着她, 眼睛都不移,一步一步靠近。
良久沒有聽到迴應, 蘇月擡了頭。
看見李雲湛的一剎那震驚得站了起來,激起麻雀撲哧撲哧飛走了。
“我把麻雀嚇跑了。”李雲湛垂頭喪氣。
蘇月看見他就生氣,想諷刺幾句,可他樣子可憐巴巴的,終究什麼都沒說,轉身進屋裡去了。
李雲湛追上去。
蘇月關了門。
他傻愣愣的站在門外,看着緊閉的大門心裡涌出莫大的失落。恐怕蘇月也同蘇銳一樣,以爲自己接近他們,只不過爲了他們背後的兵權
失落了一陣,他又猛的裂開嘴笑了聲,坐在門檻上。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我還是想同你說說話。剛剛在上朝的路上,我同蘇銳打了一架,我下手沒留情,把他打傷了,你一定更恨我了。可是我今天早上攔住他只是想讓他幫我跟你認錯,我不知道怎麼又惹你不高興了。可是他覺得我接近你是爲了你們家的勢力,我們認識的過程你是最清楚的,我開始根本不知道你是誰,即使後來知道你是誰我也從未想過要依仗蘇傢什麼。天下人都想要那個位置,可是我卻恨透了那個位置,我娘......”李雲湛自顧自的說,越說到最後聲音越小。
蘇月站在門後,聽李雲湛訴說着,一聲不吭。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她生氣不是覺得李雲湛爲了權利故意接近,而是他瞞着她將曾經的牡丹閣藝妓姜瑟安置在林府。
但是她爲什麼會這麼在乎這件事,蘇月自己也不清楚。
正聽到他說起他娘,聲音卻到這裡停了下來。
隔了一陣便傳來愈漸愈遠的腳步聲。
蘇月知道他離開了,可是終究直到他離開,蘇月也沒打開門,只是站在門後,覺得心裡從未有過的荒涼。
——
李雲湛走了沒多久,蘇銳回來了。
他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倒沒有受了傷要死不活的樣子。
蘇月知道他是沒臉。
蘇銳在外面打架很少遇到對手,這次李雲湛一氣之下下了狠手,他再怎麼說也是莊宣小有名氣的蘇小將軍,與戰神這場架僅僅幾個回合,他竟然不敵到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蘇銳房門緊閉,蘇月直接給他推開了進去。
他正半褪了衣服給傷口上藥,不曾想誰會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嚇得立馬把衣服拉上來,防備的看着來人。待到看清是蘇月,鬆了口氣,又半褪了衣衫繼續上藥。
“剛剛上早朝,遇到條瘋狗,非要追着我咬。”蘇銳解釋。
蘇月拿過傷藥,給蘇銳上藥。他身上嚴重的傷口倒是沒有,不過一些青一塊紫一塊的皮外傷。
李雲湛嘴上說自己沒留情,可要是沒留情,蘇銳恐怕早就缺胳膊少腿了。
“你口中的那條瘋狗剛剛來了府上。”蘇月說。
“他來找你了?”
蘇月點點頭。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也沒說什麼,絮絮叨叨一些事,還沒說明白就走了。”
“他......”蘇銳冷靜下來,也覺得挺對不起李雲湛,他應當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事關蘇家,他又不得不防備。“你以後怎麼打算?”
蘇月搖搖頭,沒看蘇銳的眼睛:“不知道。”
藥已經上好,蘇銳一邊穿衣服,一邊道:“這事情確實難辦。尚不論李雲湛是不是想依仗我們蘇家,單是他一邊跟你來往密切,一邊又在林府安置姜瑟,我就看不慣。”
蘇月低垂着頭,“我跟他沒什麼關係,他要是喜歡姜瑟好好待她也是正常。”
“正常?我看倒不正常,你和他的謠言在金玉城都傳成什麼樣了,他卻在宮外置了宅子養着別人。若是到最後你跟他沒在一起,他倒沒什麼損失,可是你呢?明明就是他先招的你!”蘇銳越說越激動。
“我的名聲早就臭到水溝裡去了,也不怕再臭些。”
蘇銳嘆了口氣,“你跟他來不來往我不管,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氣氛突然轉變得有點傷感,總覺得在這樣的氛圍下跟蘇銳處在一起就怪糟糟的,於是蘇月一掌拍到他的傷口上。
蘇銳疼得嗷嗚一嗓子叫出來。
蘇月諷刺道:“從小到大我在你這兒可是受盡了委屈,現在倒說不想讓我受委屈。蘇銳,你自己說這話假不假。”
蘇銳切了一聲,“我本來掏心窩子一番話,你還不領情。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我看不慣自然要給你點罪受。不過你是我妹妹,也就只能我欺負你,其他人敢碰你一根手指頭我就要他死。”
蘇月本想說“一個李雲湛就讓你成這幅熊樣,你還能讓誰死?”可想了想,終究沒說出口。這話太傷蘇銳自尊心了,打不贏又不是他的錯。
於是她白了他一眼,起身朝大門走去。
“哎哎哎,你等下,”蘇銳急忙喊住她,“我突然想起明日是安王的生辰,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蘇月站在原地沒答話。
蘇銳不知道她那臉色是會考慮考慮,還是完全不打算去,勸說道:“你也到了這個年紀了,應該出去多見見人。我知道你不愛湊熱鬧,不喜出風頭,可多認識些人才知道哪些適合,哪些不適合。我作爲哥哥終歸是希望你嫁給一個喜歡的人......”
“打住,打住......”蘇月明白蘇銳什麼意思,急忙打斷他的話,解釋道:“其實你不說,我明日也是要去的。不過不是你說的這個原由,安王邀請了我,我答應他會去。至於要多結識一些人,爲婚姻大事做準備,你就自個兒留意着吧,別操心我了。”
說完,蘇月頭也不回的走了。
蘇銳看她慌慌張張,眼神無處安放,又故作鎮定的樣子,就知道她不好意思了,想再逗她兩句,可人已經走遠,只能笑着搖搖頭作罷。
——
翌日,安王府。
蘇銳在坐席上如坐鍼氈。安王已親自來問他好幾次蘇月什麼時候到?他一張老臉強撐着笑說快了快了,其實心裡慌得一匹。
今晨走的時候,蘇銳本是叫上蘇月一塊,可蘇月讓他先走,說自己隨後就到。可隨了這麼久都沒見到她人影。
“這丫頭該不會不來了吧?”蘇銳默默的想,心裡恨她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一點不敢表露出來。
其實除了安王,寧王也過來問了幾次。
並且每次有人過來向他問起蘇月,坐在不遠處的李雲湛就向他看一眼。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看似被所有人問候關切着,其實所有人在意的都是另一個人。
蘇月不就是在中秋宴上露了個臉嗎?怎麼就教這麼多人念念不忘,況且她長得也沒多麼好看啊。蘇銳天天看她那張臉覺得自己都要看吐了。
而此時,蘇月正優哉遊哉的在金玉城裡閒逛着,完全不知道有這麼多人掛念着她。
要知道,安王府的座上賓,是多少女子想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那些女兒不求安王能對自己一見鍾情,只是想讓安王看自己一看,只一眼便是莫大的恩賜。
可是偏偏安王性情淡薄,生辰只宴請了些皇室兄妹和同齡好友。既不沾親又不帶故的官宦子女,即使有錢有權,想踏進安王府的大門,除非做夢!
當然也有些自恃有才有貌的女子尋到些不平常的法子擠到府中來,夢想着只消安王看自己一眼便能夠得到長伴身側的資格。
若是讓金玉城裡的女子知曉蘇月居然對這樣一個千金難求的機會完全不當回事,那她一定死得很慘,被一衆女子用憤恨的眼光給凌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