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知從母上大人的魔掌中逃離出來是在七天後。
那天淋了雨,他剛開始倒屁事沒有,活蹦亂跳的,入夜後突然發了高熱,病症來勢兇猛,連夜請了大夫開了藥,整個府裡搞得雞飛狗跳。
阿水更是在他牀邊寸步不離,眼睛都不敢閉,硬生生換了一宿的冷帕子。
好不容易等到高熱退了,吳不知整個人卻提不起精神,蔫了好幾天。
現如今大好,他哪裡還能在府裡閒得住,趁着母親不注意,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他還生阿水的氣,故意沒叫他。
阿水黑着臉,雙手抱着胸,自己屁顛屁顛跟上去。
“真是個記仇的小氣鬼,屁大點事記了七天,給你換了一宿的冷帕子還不夠補償的嗎?”阿水心裡憋屈,卻敢怒不敢言,又怕他出什麼事,只好默默的跟上去當吳不知的小尾巴。
病了七天了,吳不知七天沒有看過破廟裡的孩子,之前他隔三差五有事沒事都要過去一趟,現在整整七天不見他人影,不知道孩子們這些天怎麼過來的,有沒有想他。
所以恢復自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看他們,要看一眼吳不知纔會心安。
吳不知生病這幾天,淅淅瀝瀝的雨斷斷續續的下着。連綿的雨給金玉城帶來溼潤而涼爽的空氣,距離立秋的日子越來越近。天氣不怎麼好,他被禁足在家的這幾日子也算不上損失。
去往破廟的路上,吳不知走在前面,阿水跟在後面,二人各走各的,誰都不理誰。
青石板的路面一旦淋溼就十分溼滑,再加上人和牲畜的來往踩踏,使得路上全是不堪的泥濘。
吳不知走得格外小心,如果這種賭氣的關鍵時刻在阿水面前摔個大馬趴,那就實太尷尬了。
可事情的發展總是朝着預期的反方向進行,往往怕什麼來什麼。
不過,吳不知還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大馬趴倒沒有摔成,腳上一滑……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後仰去,眼看着大馬趴就要摔成後仰翻,阿水三步併成兩步上前,攬着吳不知的腰向上一撈,輕輕鬆鬆穩住他。
兩個都是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少年俏公子,當街攔腰橫抱,不明事理的路人頻頻看過來。
吳不知有些臉紅,乾笑兩聲,撐着阿水的手臂站起來,有些窘迫,道:“謝,謝謝啊。”
衆人明白過來,眼神裡還是滿滿的探究,美男當街救美男,救出點情緒也未可知。
不過吳不知臉紅倒不是覺得阿水抱他有什麼問題,他覺得阿水救他纔有問題。明明還生着阿水的氣呢,要是他任他摔泥地上或者沒及時抓住纔好呢,這樣纔有理由繼續生氣啊。
兩人站在原地,緩了會兒神。
阿水戳戳吳不知,道:“你,你還生氣嗎?”他拉下臉已屬不易,又不會掩飾,語氣僵硬又彆扭。
“原來救他是有目的的啊。”吳不知想,心裡的好感一下子打消了,“想要乘機和好啊,沒那麼容易!”便氣鼓鼓的對阿水說:“你以爲呢?”他故意別過臉去不看阿水,裝得很氣憤的樣子。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阿水急了。
“我哪裡不講道理了?”吳不知說。
“第一,灌你薑湯是因爲那薑湯即使再難喝也能驅驅寒,況且還是夫人親手熬的;第二,把你關家裡這幾天不是我不放你出來,即使我有意放水,你也沒那個力氣出門啊。你鬧這麼長時間的彆扭也該消停了吧。”
說完,阿水長吁一口氣,一股腦吐完這幾天的憋屈實在痛快。
吳不知知道阿水說的在理,可是他就是覺得阿水對不住他,就是想讓阿水在他這裡吃癟,可是又不想承認自己沒事找事,只好硬着頭皮指責:“你你你,你是在說我無理取鬧!”
“你莫要給我安這麼個罪名,我可沒這麼說。”阿水也氣鼓鼓的。
看着阿水氣惱的樣子,吳不知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畢竟目的達到了,不知爲什麼,他竟高興不起來,又拉不下臉和好,只能自顧自的往前走。
阿水默默的跟在後面,二人誰都不理誰,再不說話。
一路上踩着泥濘,終於要到破廟了。猴子和冬瓜遠遠的就看到了吳不知和阿水,衝着他們揮手大喊:“公子——我們來接你。”
猴子和冬瓜一路小跑過來。猴子長得高,跑起步來身體不自覺的往前傾;冬瓜圓圓滾滾,每動一下身上的肥肉就跟着顫抖。
早上才下過雨,鄉間的泥巴小路又溼又滑。他倆的體型都不適合在這種泥濘的羊腸小道上奔跑。讓他們別來接了吧,吳不知又不想澆滅他們的熱情。
眼看着四人要匯合了,猴子一腳踩到田埂邊上,泥巴軟軟塌塌,腳一扭,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一邊栽去,冬瓜伸手拉他,腳下跟着一滑,也向前栽去。
兩人居然一起滾到田裡面去了。哇,那得滾多少泥巴到身上啊!
吳不知和阿水瞠目結舌,只感覺空氣瞬間凝滯。
接着田裡面有東西蠕動了一下,兩個泥呼呼的人形坐起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吳不知和阿水皆是一驚,而後終於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怎麼不把我拉住啊。”高瘦的泥人吼。
“你怎麼還把我拽進去了啊。”矮胖的泥人反駁。
兩人互相生了會兒氣,便掙扎着想從稀泥裡站起來。
猴子早起了身,冬瓜較爲笨重,身手不夠靈活。猴子就站他跟前眼睜睜看着,也不伸手拉一把。
冬瓜跟條蟲子似的在泥裡蠕動,吳不知實在看不下去,想拉他一把,又夠不到他的手。
等到冬瓜自個兒好不容易從田裡蠕動起來,站邊上的猴子突然一腳踹他小腿上,冬瓜吃痛又坐到田裡去了,憤怒又疑惑的望向猴子。
“叫你平時少吃點少吃點你不聽,這次是摔田裡爬不起來,下次就是被狗追跑不動。”猴子罵他。
阿水聞言,噗呲一聲笑出來。
吳不知卻臉黑了,“被狗追”這三個字實在戳痛了他。
等到二人都爬上岸,衣服早是不能看了,糊了一層泥,連那臉也看不下去,除了兩隻黑不溜秋的眼睛,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吳不知無奈的搖搖頭,心想:“怎麼就碰上了這兩個沒腦子的東西了呢?命運吶,就是這世間上最大的玩笑。”
“你倆趕緊收拾一下吧,要是被孩子們看見了,準得笑話死你們。”阿水提醒。
猴子和冬瓜這纔想起自己渾身是泥,急急忙忙,你推我攘,湊到田邊去洗臉。
洗了一陣,猴子瞅冬瓜一眼,“哎呀,你洗半天臉洗哪兒去了,額頭上全是泥。”他一邊罵冬瓜,一邊又捧了水給他洗臉。
“嗯,你也是,下巴上還有。”冬瓜也幫猴子擦。
剛把人踹回田裡看笑話,現在又幫他洗臉擦泥巴。這兩個人也是好笑。
吳不知最是明白他倆的感情。
猴子看似老是欺負冬瓜,但他對冬瓜的照顧卻是無人能及的。在這種並不富足裡生活中,他們相濡以沫,互相都是對方唯一的依靠。
記得有一年冬天,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小,金玉城下了很大的雪。猴子身體不好,在冰天雪地裡捱了凍,感染了風寒,高熱不退,久不見起色,大夫也無能爲力,是冬瓜一直不離不棄照顧着猴子,在病情最惡劣那幾天更是不眠不休陪着他,硬是把他從鬼門關搶回來了。
從此以後,冬瓜便成了猴子最親近的人。雖然他老是數落他,但誰要是欺負冬瓜,猴子準是第一個衝上去。
有一次,冬瓜在街上不小心撞了個富家公子,那公子是個欺行霸市的角色,仗着家裡有錢有勢爲所欲爲。冬瓜賠禮道歉,換來的是一頓羞辱,那公子羞辱完了還不肯罷休,甚至要冬瓜趴下給他當馬騎,繞城一週後才肯作罷。當真是欺人太甚,猴子當場就怒了,一拳給那禽獸公子揍去,打落他兩顆門牙,扯着嗓子衝衆人喊:“這死胖子看着是好欺負了點,但是,你們都別想打他的主意,要欺負也只能是我欺負。”
雖然往後的幾個月,兩人都在躲避富家公子的追捕,但猴子當真是英雄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