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珏不相信李雲璟的話, 她也不想承認,可是昨晚他在她耳邊喚蘇月,聲音清晰溫柔, 一遍一遍, 如在心頭剜肉。
她想騙騙自己都不成。
粟珏忍不住自嘲一笑。
曾幾何時, 她竟要頂着別人的名字才能睡在想睡的男人牀上。
“如今的局勢, 你看得比我清楚, 蘇月是唯一能讓你和李雲湛抗衡的籌碼,你不會不知道。”
李雲璟當然知道。
兵權三分的如今,只有拉攏蘇家, 壯大他背後的力量,才能與李雲湛搏上一搏。
其實這也是李雲璟一直接近蘇月的原因。
他本不排斥娶蘇月, 但他希望自己娶蘇月是因爲需要, 而不是喜歡。他根本不在意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是誰, 只要有益於他,娶誰都無所謂
可是昨夜……竟把粟珏認作了她, 這讓李雲璟很恐慌
他深知,從他幼年時站在大殿上看前方閃閃發光王座內心澎湃激昂,無與倫比的想擁有時,他就註定要爲那個位置放棄一切。
感情是王位的拖累,必須要捨棄。
不過憑粟珏現在的狀況, 坦言說要幫他, 想必不會這麼簡單。
“你的條件呢?”李雲璟問。
粟珏:“我只想成爲你的女人。”
“哪怕是個妾?”
“哪怕是個妾。”
“我不會愛任何人的。”
“我需要的不是愛。”
李雲璟知道粟珏的性子, 她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可能改變, 可還是忍不住勸她:“你想要的不過就是個庇護?我知道這十多年的顛沛流離讓你沒有安全感, 可我既已承諾護着你就不會食言。憑你的才情大可找一個愛你敬你的人安穩度過此生,爲什麼非要蹚我這趟渾水?再說了, 我所謀劃的事情成了倒好,若是不成呢?你也免不了會受牽連的。”
“安穩?我若是隻求一個安穩就不會再回這金玉城!”粟珏說:“李雲璟,你知道這十多年的顛沛讓我最大的感悟是什麼嗎?”
“什麼?”
“人活着,其實就是一個賭字,賭贏了前程似錦,賭輸了萬丈深淵。我既上了你這艘大船,無論輸贏我都不會下船。”
李雲璟看着粟珏閃閃發光而堅定的眸子沒再說話,良久,嘆了口氣,算是默認。
“你打算怎麼做?”他問。
粟珏裹了被子從地上站起來,神態倨傲冷清,完全不同剛纔狼狽的模樣,那一瞬,李雲璟恍惚覺得,以前的粟珏又回來了,又或者說,她其實從未變過。
“一年一度的春獵不是要開始了嗎?”
“所以?”
“莊宣的規矩,只要獵得最多的獵物,皇帝就會滿足一個願望。不管怎麼樣,今年的獵物只能是王爺您獵得最多。”
“那我許什麼願望?”
“求皇上賜婚。”
李雲璟搖搖頭,並不贊成粟珏的提議。
“皇室的姻親關係着國事,皇上不會這麼輕易把蘇月賜給我。再說,李雲湛愛慕蘇月人盡皆知,他又怎麼會容許蘇月成爲我的王妃?”
粟珏說:“你算了這麼多年,可曾有一次算到過皇上真正的想法?
“他會不會賜婚,試試不就知道了。”
粟珏抱了衣物躲到屏風後面,李雲璟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知道他在猶豫,又補充一句:“我不會拿我的前程去賭。放眼偌大的皇城,除了你,又有誰會護着我這個罪臣之女?你若是信我,就照我說的做。”
李雲璟道:“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貿然求皇上賜婚,這樣的做法實在天真。”
粟珏換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衣服在地上堆了一夜,全是褶子,她胡亂扯了扯。
“這不是天真,只是你不夠信任我。”她說這話時低着頭,李雲璟看不到她的表情,聲音波瀾不驚,亦聽不出情緒。
“不過我能理解,你選的那條路千難萬難,怎會容許半分差錯。可是人活一場,尙且就是個賭字,我不明白,你是過於小心,還是怕輸。”
“我若是一敗塗地,你也好不到哪去。”李雲璟說。
“所以我會害你嗎?”
可能不會……
應該不會……
不會。
李雲璟又掂量一番厲害關係,沒應話,轉身走了。
粟珏知道,有些事情不論過程曲折變幻,結局都是一樣的。
就像她會成爲李雲璟的女人;
就像李雲璟不會愛她。
蘇月在金玉城轉悠了半天,平時她們常去的地方,茶館酒樓該找的找了個遍,沒見着阿水身影。
這丫頭知道自個兒惹惱了蘇月,躲得遠遠的,想着等過幾天,蘇月消了氣,再去請罪。
阿水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只是她們能去的地方就那幾個,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蘇月還愁找不到她?
城裡沒阿水,蘇月就到城外去,反正她出門時穿了男裝,沒幾個人認得他。
走在去往破廟的小路上,路兩旁的景緻早不同往日。最近這段時間,蘇月一直呆在城裡,不怎麼往城外跑,只覺得春日的來臨只是天氣暖和了些,柳條綠了些……尚且不知春花早已爛漫,漫山遍野都是紅的黃的各式各樣不知名的的小花,花朵淡淡的芬芳混雜泥土的清香氤氳在鼻尖,蜂蝶前仆後繼,在山坡的花叢綠葉間飛舞。
擡頭看天,是藍色琥珀一樣的澄澈透亮,幾朵白雲散漫的撒在上面,飛鳥在空中變成不起眼的黑點,展翅翱翔,輕快的滑過一條弧線,恣意暢快。
蘇月深吸一口氣,心裡沒那麼生阿水的氣了。天大地大,何必把些許不起眼的小事記掛在心。
自打入冬,她還未曾抽空來瞧瞧破廟的孩子,想到這裡,心裡愧疚得要死,便加快了腳步。
一路走來,花香蝶繞,看到不遠處那座熟悉的房屋,鋪面而來的思念和久違了的親切,不知怎的,蘇月竟覺得眼睛酸酸的。
其實她也未曾爲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兒真正付出過什麼,只不過時不時贈予一些米麪糧食、粗布衣裳,可是在那些人眼裡蘇月卻是他們的全部。
久而久之,雙方感情越來越濃,滲進骨血,不是親人,卻能夠如親人般相待。
蘇月走進,阿水正在廚房燒火,誰都沒有注意到她來了,她就悄悄溜到門後聽猴子冬瓜跟阿水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
冬瓜正在切菜,問:“阿水,公子最近忙些什麼呢?好一段時間沒來了?”
猴子站冬瓜後邊,順手就給他後腦勺一掌,“公子當然是忙該忙的事,哪是你能過問的!”
阿水:“公子到了年齡,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等他這事兒忙過了,自然就來看你們了。”
阿水這話旁人聽來是人之常情,可是蘇月生她的氣,話進她耳朵裡就變了味道,她覺得阿水是變相的罵她見色忘義。
猴子:“公子看上哪家姑娘了?”
冬瓜:“公子看上的姑娘,不論哪家,自然是好的,你與我豈能夠妄議?”
猴子:“嘿……你……”
冬瓜這百年難得一遇的朽木腦袋什麼時候開了竅,竟曉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堵得猴子還不了嘴。
阿水看得哈哈大笑,險些把竈堂子裡的火給燒滅了。
這個破廟雖說家徒四壁,要什麼沒什麼,可是呆在這兒自在啊。
“公子看上的人確實是人中龍鳳,”阿水解釋,“無論是身份還是作爲都要比我們家小……
“咳咳……公子好上許多,若這門親事成了,倒是我們家高攀了。”
“哪家的姑娘,什麼模樣,我真是好奇得很,要是什麼神仙人物纔會引得阿水你這樣誇讚。”猴子說。
猴子冬瓜尚不知曉她們的真實身份,即使阿水想再透露幾句又擔心說多了露陷,只能含含糊糊的掩飾過去,“現在這事兒還沒完全定下來,等時候到了,公子自會跟你們說的。”
蘇月在門後聽得爲阿水捏把冷汗,她平日裡不是個話多的,也不夠圓滑機變,跟猴子冬瓜說起話來生怕這丫頭說漏了嘴。
其實蘇月也不是有意要瞞着猴子冬瓜,只是當年遇到他們時就是男子打扮,後來爲了方便辦事也一直裝成男子,裝了這麼多年,突然告訴他們她跟阿水都是女的,任誰也接受不了。
她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跟他們坦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水,”冬瓜說,“今天你怎麼不跟着公子,有空來我們這裡?”
“公子太忙了,可心裡又惦記着你們,所以叫我過來看看。”阿水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蘇月都在門後默默的呸了句。
冬瓜:“當真是公子讓你來的嗎?”
阿水點頭:“當真,比真金還真。”
“你說謊了,”冬瓜搖頭,“這麼多年了,公子不管是自己來還是派你來從來都沒有空手過,一定不是公子讓你來的。”
猴子一腳踹冬瓜屁股上:“豬腦子啊你,阿水不是公子派他來的還是怎麼來的了?就你那小破心眼淨惦記着公子給你送錢送糧,公子和阿水空手來了又怎麼着,即使是空手,只要是他們想來也是隨時來得的。”
阿是本來因冬瓜的話亂了神的,不過猴子又讓他鎮定下來。
蘇月心裡默默感嘆:“冬瓜不善言辭,長相笨拙,他把卻世事看比誰都通透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