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回京(叄)

兩天後的早朝, 苻明韶在朝上發了一頓火,軍報劈頭蓋臉砸在秦禹寧的頭上,紛紛揚揚紙片一般的文書摔在秦禹寧腳背上。

滿朝文武一時噤若寒蟬, 沒人敢上奏。

苻明韶言語中對秦禹寧甚是不滿, 指責他沒有選賢用能的才幹, 把楊文也拉出來罵了一通, 將這些年國庫虧空的窟窿一股腦砸在戶部、兵部頭上。

苻明韶側身靠坐在龍椅上, 胸膛不斷上下起伏,喘息不止,臉色青白不定。

“文臣無用, 朕的江山就是輸在你們這些人的手裡!”最後苻明韶在朝上充滿絕望地吼出這樣一句話。

朝臣無人作答。

散朝後的承元殿,李曄元一瘸一拐地隨宮侍入座, 秦禹寧與楊文面如土色, 兩人在朝上吵得不可開交, 這時私下裡見了,秦禹寧想上去同楊文說幾句, 楊文卻只拿背對着他,朝李曄元拱手:“李相總算上朝了。”

李曄元已經稱病五日,一上朝就趕上風平峽失守。

苻明韶收回在簾幕上窺視的雙眼,孫秀幫他解開朝服,換了常服, 揭開熱氣騰騰參茶, 苻明韶含在口中, 片刻後向痰盂唾出。

外間楊文的聲音停了。

孫秀攙扶苻明韶上座, 李曄元坐下後, 楊文避無可避與秦禹寧對上了一眼,壓抑着怒意, 撩開官袍後襬坐下。

“國庫還有多少錢?”

楊文聞言心中一陣驚跳,他沒想到苻明韶已全無耐心維持尊嚴和風度,直接拋出了這樣一個觸及底牌的問題。

“折算成白銀,大概有六百餘萬兩。”楊文小心地擡眼,迎面就見苻明韶舉起了手邊的茶盅,楊文兩手籠在袖中,舉到一半,本意是要去擋,接着放下手,滿頭是汗。他下意識的動作,險些忘了君王之怒,他只有受着的份。

苻明韶冷冷笑了一聲。

殿內三人都聽在耳中,楊文額上冷汗出得更多,油膩如漿。李曄元不發一言,手緊握住右膝,看上去像是風溼發作。秦禹寧勸道:“陛下息怒。”

“各地徵收的稅金,到了幾成?”

楊文舉袖拭汗,小心回稟:“不足三成,稍遠些的,運送或有不及時。風平峽被攻破之後,南北運輸幾乎完全切斷。各地府衙也不敢冒險,若是錢糧被敵人劫走,局勢將更爲不利。”

“秦禹寧,你怎麼說?”苻明韶眼皮泡腫,整個眼圈泛着駭人的紅,“現在朝廷與祁州的聯繫已經完全斷了嗎?”

“……鎮北軍已有十數日沒有消息,最近一次,是五日前祁州州府上報的,發出時間是在十二日前。與孫逸戰況膠着。”

“區區孫逸,朕看白古遊是不想打勝仗!”

“陛下息怒。”秦禹寧嚥了咽口水,“白大將軍的忠心毫無疑問,用兵部署,攻防策略,作戰經驗,在我大楚是第一人。陛下萬不可亂了方寸,自亂陣腳。”

“風平峽已破,秦大人身爲兵部尚書,卻是不見半點慌亂啊。”李曄元一手緊緊捏着膝頭,似乎連臉色都被病軀拖累得隱隱發白。

秦禹寧:“臣與陛下共進退,死何所懼,便是黑狄軍攻到京師外,臣身爲兵部尚書,也絕不會露出半分畏懼。”

“那秦大人可有合適的拒敵人選?”楊文咄咄逼人地問。

秦禹寧答道:“皇上早有人選,豈容我來置喙。”

苻明韶莫名其妙:“朕何時選定了人選?”

“陛下不是才欽定了一位將軍?”

苻明韶想起來了,他臉色愈發難看,卻見秦禹寧低下頭,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微臣聽說陸觀重傷已愈,陛下也擢升了他的官位,如今朝中無人,李奇將才出衆,在孟州艱難據守,派陸觀往孟州增援李奇,築起一道堅固屏障,同時急詔北境與祁州收攏兵力,讓白古遊速速回京援救。京中有孟鴻霖,數日間從京城四面各州回調的兵力已增至兩萬,一定可以堅持到白大將軍回防。”

秦禹寧頭低得很深,不敢擡起。

良久,秦禹寧聽見皇帝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孫秀。”

孫秀應了聲。

“這六百萬兩,朕給你四百萬兩,你協助陸觀,兩日後自京城出發,將這陣子徵集的新兵都帶上,一路南下,沿途收編逃兵散兵,凡加入新軍者免其逃跑的死罪。餘下的二百萬兩,撥給孟鴻霖。你派個人去找孟鴻霖到朕的跟前,再派個人去傳陸觀。”

·

秦禹寧回到家中已過了傍晚,他鑽出轎門,最後一線霞光消失在天際。秦禹寧按住官帽,他的夫人等在家門口,這就上來攙扶,擔憂道:“老爺,朝中可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您的臉色不好看,皇上今日又發火了?”

旁邊丫鬟多了句嘴。

府裡的下人早早回來遞話說老爺今日要在朝中多耽擱時候,秦禹寧這些日子忙歸忙,卻比往常對夫人殷勤,陪伴妻子的時辰比往常都要長,過午不歸,秦夫人就着了急,帶着婆子丫鬟在門上等。

秦禹寧沉默不語,直至進屋淨手過後,那股暖意包裹着他粗糙的雙手,秦禹寧凝神看了一會自己的夫人,依稀間記起兩人年少時的樣貌,他不禁伸手碰了碰夫人的側臉。

早在六年前,秦禹寧得一遊方道人指點,過午不食,晚上用些核桃仁、花生、幹棗也就是了。他一年到頭在衙門裡的時間比在家中還長,秦夫人常常攜女兒住在孃家,或是在親戚家中小住。秦家往上數十代,所積財富還不如夫人孃家,好在秦禹寧沒什麼嗜好,所謂嗜好,大多是字畫古玩,要大把銀子去養。

秦禹寧的夫人姓羅,名琇音,比秦禹寧小八歲,膝下養着的女兒年初剛滿十二。早在去年秋天,羅琇音帶女兒回爹孃家住了三個月,預備年前回京,恰逢多事,只得留在南方。二月間家中有一表兄進京,託在一名劉姓軍官的照拂下,隨這軍官做買賣的親戚一同進了京。

次日午後,劉雪松差人到秦府遞名帖。

羅琇音犯了難,想着等秦禹寧回來再說,沒到等到秦禹寧回家,只得讓人先去告知一聲。

誰知就在下午,劉雪松聽聞宮裡招兵,原是想着稀罕,他本拿了地方巡防的牌子,眼下除鎮北軍軍紀嚴明,各地巡防依着孫逸的例子,遊兵散勇遍地皆是,州城管轄全都依仗行政長官的個人威嚴。劉雪松離開茂州完全沒費什麼功夫,朝師爺的小妾塞了五十兩銀票,路上幫了羅琇音的忙也實屬意外。

到京城之後才聽說羅琇音是秦禹寧的夫人,這一下劉雪松動了心眼,要在京城謀個事,他又是軍武出身,幫了羅琇音不大不小一個忙,恰可謂天賜良機,要讓他一展宏圖。誰知左等右等,名帖遞上去數次,始終見不上秦禹寧一面。

原本劉雪松聽說宮裡招兵,只當是個笑話,去看看熱鬧。誰知宮裡竟真的在招兵,登記名冊就有十兩銀子,當天傍晚分發兩季軍服。

劉雪松就這麼入了伍,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支軍隊的統領,是皇帝跟前頭一號的貼身大太監孫秀。

·

天亮之後陸觀就要出京,他傷未痊癒,半是掖藏在被子裡的輪廓顯出蒼白。不知道陸觀夢見什麼,倏然手指彈動,眉頭一蹙,鼻息一緊,深而促地吸了口氣。

正對上一雙圓瞪着的眼睛,陸觀倏然心裡一抽。

“陛下。”

苻明韶移開眼,在被子裡探到陸觀的手,輕輕抓住。

“舜欽,朕原是不想讓你離開京城。”

陸觀一動不動。

苻明韶沙啞着嗓子:“在衢州的時候,你說你是朕最後的盾牌,只要你在,無人能夠傷及朕。”

陸觀耳朵輕微一動,他聽見風吹在窗紙上撐滿那薄薄的一張時,那窸窸窣窣的難耐緊繃。

“是的,殿下。”陸觀不能肯定苻明韶聽見舊時的稱呼,會天子一怒還是龍顏大悅。加上苻明韶久久不說話,陸觀手心滲出汗來。

苻明韶手掌貼着陸觀的掌心抽出,一隻手握住陸觀的手,食指摩挲他的手指。陸觀的手,純然是男人的手,骨節堅實粗大,皮膚雖不粗糙,摸上去有一層硬繭。

“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了。”苻明韶道,“自從朕坐上龍椅,沒有一日不在擔驚受怕,皇后是個平庸婦人,雖不善妒,家世才智無一可取。太后有李曄元、秦禹寧,朕什麼也沒有。朝臣有多少是因周家的擁立才效忠朕,他們纔不在意坐在上面的是誰,他們只在意頭頂的官帽,家中的銀票。”

陸觀靜靜聽着。

“前幾日朕夢見父皇,他身穿龍袍,坐在龍椅上,披頭散髮,沉沉鬱鬱地注視朕。朕走到他的跟前,卻見他眼中、口鼻俱是污血。”

陸觀眼光一動,苻明韶把頭埋在他的肩前,沒看見陸觀的神情。

“朕來日、來日……”苻明韶嗓音剋制不住顫抖,這時,聽見陸觀低沉堅定的聲音。

“陛下終日憂思怖慮,須放寬心,您是真龍天子,百邪不侵。陛下知道臣素日不信鬼神之說,便是要做假設,臣也深信世間萬事皆有緣法,先帝是陛下至親,泉下有知也會庇佑江山穩固,子孫萬年。”

苻明韶身體一僵,收住心,擡起頭,握住陸觀的肩膀,沉沉凝視他,嘴脣顫動,道:“朕等你得勝歸來。”

陸觀:“臣自當凱旋。”

次日苻明韶龍袍莊嚴,率文武百官,爲新招募的軍隊送行,一襲黑狐領襯得天子面色病弱。

苻明韶回承元殿召李曄元議事,竟在殿內昏厥過去。久居深宮不出的周太后聞訊嚴令宮內上下封鎖消息,親自爲皇帝侍疾。

太后宮中。

蔣夢匆匆步入,小心着看了一眼太后的臉色。

太后目光移動得甚是緩慢,終於掃過最後一行,她擡起眼,隨意拿鎮紙將兩封信鎮住。

侍候的宮女將暖手爐遞過來。

太后撫着手爐,一隻腳從腳踏落到地上,這纔看蔣夢。

“李相突發心疾,不宜移動,太后娘娘珍重國之重臣,奴才已命人請何太醫到承元殿,何太醫說須靜養數日。李相方纔醒來,奴才已問過他要用些什麼,理了單子命人就地置辦,這會子李相吃了藥,已睡下了。”

“知道了。”

蔣夢斟酌着開口:“太后,您看需不需要請秦大人進宮一趟?軍情瞬息萬變,太后娘娘這些時日一心禮佛,爲國運祈福,論前線情形,皇上總是與秦大人當面議論。”

“請來。”

蔣夢弓着身未動。

周太后瞥了他一眼:“還有何事?”

蔣夢連忙道:“無事,奴才是在想,安定侯走了有時日了,宋家老夫人屢次求見太后,是否要見?”

周太后冷笑道:“她要什麼?”

“要宋家的宅子。”蔣夢聲音放得極輕。

“宋家的?”周太后脣角勾起,“那就還她宋家的宅子,哀家擬了一道旨,你拿去用印,安定侯的爵位世襲給嫡子,宋虔之改周虔之,讓工部派人重修安定侯府,再找人好好算算,擇吉日將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移入祖廟。”

蔣夢應聲退出。

周太后重新低頭看手中的信箋,她靜靜出神片刻,揭開手爐。

一沾上火炭,信紙便打了卷兒縮成一團,頃刻之間化爲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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