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潛龍在淵(拾壹)

巍峨宮殿隱沒在夜晚的濃密包裹之中, 這座皇城當中至高無上的建築羣,已聳立數百年。

陸觀從左正英家中離開,帶上那路口等待的小太監, 那太監就在茶館門口等, 倒不是茶館沒開門, 而是他身上沒銀子。

回到宮裡, 一路都沒遇上盤問, 快到寢宮門口,陸觀突然察覺一絲異樣。

寢殿門外值夜的宮侍都不在,院子裡平日把守的侍衛也都不上哪去了。陸觀腳步一錯, 朝後撤出半步,同時, 他耳朵裡聽見了腳步聲。

是習武之人的腳步, 極輕極慢。

“兩位公公是哪個宮裡的人, 怎麼在皇上寢宮外盤桓?”

陸觀不認識這個聲音,他迴轉身, 低頭,沒有答話。

身邊的小太監回答道:“太后鳳體欠安,蔣公公命奴才前來請皇上過去看看。”

“陛下就在寢宮內,那公公就進去請吧。”

陸觀始終沒有擡頭,他眼角餘光掃到, 說話的是麒麟衛, 玄黑袍服下銀絲線繡的流雲紋在宮裡只有麒麟衛會如此穿着。

麒麟衛一隻手時不時向腰間摸刀柄, 陰沉的目光緊緊盯住小太監身後的另一名太監。

他扭了扭頭, 活動脖頸, 冷眼瞧着。

小太監走到前面去,下臺階, 再上臺階,在寢宮門口站定,落後半步的另一名太監,生得格外高大,比麒麟衛還要高出半個頭。

小太監在寢殿門外站定,唯唯諾諾地轉過頭,一張蒼白的臉向着麒麟衛張望,繼而擡起手。

麒麟衛的手握住了冰涼的刀柄。

陸觀渾身肌肉緊繃,上半耳廓微不可見地動了一動。

一片樹葉掉落在地,砸中正在亂爬搬運的螞蟻。

陸觀耳朵又一動,屋脊上有人,應當是別的麒麟暗衛,苻明韶重新啓用的麒麟衛僅有八人,其餘人等不知去了哪裡。陸觀猜測,恐怕已盡數被處死。

麒麟衛向來忠誠於君王,到苻明韶這一任,有了閆立成叛變的前例,整個麒麟衛隊彷彿從內向外爛了。但若是想想皇后被毒殺、周太后被軟禁、李曄元被削權,以數萬子民活生生的性命換一個讓劉贇總攬大權的最佳時機,苻明韶早已成爲一個疑心生暗鬼的孤獨帝王。

“公公怎麼不敲?用不用我來幫你忙。”麒麟衛冷若冰霜的聲音說。

小太監一頭冷汗,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他滿眼通紅,再度舉起了手,屈起食中二指。

門被敲響的同時。

寒光一閃,麒麟衛拔刀朝陸觀的脖子砍了過來,陸觀側身讓過,錯步滑開,整個背部貼着殿門滑行出兩米有餘。

“果然是你,陸觀,你與蔣夢串通勾結,夤夜出宮,是不是奉了太后的密旨,密謀造反?!”麒麟衛面無表情向前躍出,拔出腰上軟劍,刀劍合拼,向前推出,直剪向陸觀的脖子。

“我要見陛下!”陸觀倉促退後,一腳飛踏住廊下長凳,翻出廊廡,滾過花壇,起身,一背太監服俱被夜晚澆過花草的水浸溼透。

“皇上口諭,先斬後奏,你這逆賊,有什麼話皆不必說了,蔣夢那閹人會全招出來。”麒麟衛吹了個口哨。

兩條黑影落地。

三人亮出兵器,直指陸觀。

花草窸窣晃動,一道銀光閃過,倏然一聲慘叫。

小太監軟倒在地,手掌抽搐,轉瞬沒了動靜。

“陸觀,識相的就束手就擒,給你留個全屍。”

“我與你有仇?”陸觀問。

麒麟衛:“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那讓我見一見陛下,申辯一番,有何不可?還是……”陸觀道,“你背後的主子現在就要我死?”

那麒麟衛面容扭曲,似乎受到極大的侮辱:“放肆,麒麟衛只效忠於聖上,以爲是你們秘書省嗎?見風使舵的狗東西。”

“今上爲什麼重用秘書省,你心裡沒數嗎?”陸觀一面說話,一面觀察逃跑路線,苦於手裡沒有兵器,雙拳難敵四手,麒麟衛個個是專司殺戮的好手。尚未開打,陸觀肋下的傷已在隱隱作痛。

他當時怎麼想的?怎麼對自己下手這麼重?

說話那人閉了嘴,脣紋深刻,他面容英朗,顯是硬漢一條。但苻明韶當政以來,麒麟衛地位大不如前,先有閆立成叛出,繼而秘書省分權。麟臺一年比一年接管的事情多,從前內外朝橫行無忌的麒麟衛,漸漸收縮成皇帝私衛。以袁歆沛、薛元書爲代表的,曾屬麒麟衛的光榮時代已一去不返。

別提光宗耀祖,如今麒麟衛連成家娶妻都不被準允,便是能再如從前那般位極人臣,也屬後繼無人。那根玩意兒還在,心裡的根卻早已被皇室割去。

“動手!”領頭的麒麟衛一聲暴喝。

三人擺開陣勢,刀光瞬間籠向陸觀。

·

周太后寢宮裡,正是一派母慈子孝的和諧畫面。

苻明韶手撫扳指,沉聲道:“母后備的參茶,朕就不用了,既然是母后近日身體不適,補身定神的好東西,不如母后喝了它,好生睡上一覺。”

周太后披頭散髮坐着,系一件繡白花的淡黃色大氅,脣不塗脂,着實顯得憔悴。

“哀家喝過了,陛下不想喝,就放着吧。”

苻明韶嘴角抖出一絲笑,端起茶盅,隨手遞給身邊一名剛提拔到御前侍奉的宮女:“如今民生維艱,豈可暴殄天物,是好東西,又是母后親手爲朕泡製,一片慈母之心。淼蕊,這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還不叩頭謝恩。”

周太后以絹沾了沾脣,虛弱道:“給皇上備的東西,便是皇上不喝,賞給這福薄的小東西,也是不妥。”

“那母后認爲,該當賞給誰?”苻明韶問。

“蔣夢侍奉哀家多年,勞苦功高,令行禁止,忠心可嘉,這盞茶,就讓蔣夢領了。”周太后冷冷地說,她瞥了一眼在旁侍奉的孫秀,咳嗽了兩聲。

“母后說的是,蔣公公。”

不遠處蔣夢小步近前來,接了苻明韶的賞,他揭開杯蓋,尾指翹着,抖顫不已。

“謝陛下,謝主子。”蔣夢平靜的嗓音中夾雜着不易察覺的一絲顫抖,毫無猶豫地想一口喝光參茶,喝得太急,沿着嘴角流了不少在領子裡,他嗆咳一聲,顧不上擦嘴,再次埋頭把參茶喝得一滴不剩。

站在苻明韶身後的孫秀,擡起沒有表情的臉,難得地眸光中閃動出悲色。

前腳聖駕離開,後腳蔣夢跌坐在地。

周太后屏退左右,拿腳踹了他兩下,厭煩道:“起來。”

蔣夢雙眼通紅,顫巍巍地拼盡全身力氣,數次之後,仍站不起來,他腿明顯發軟,膝蓋打不直。

“你在我跟前多少年了?”周太后突然發問。

蔣夢感到熱熱的鼻涕水流了出來,他擡袖匆匆擦了擦,腹中隱隱作痛,他臉色愈發白得沒有血色。

“回主子,奴才從主子進宮那年,就服侍主子了。”

“我進宮時就在跟前的人,也就你一個。”周太后神色恍惚了一瞬,她甚至沒把陪嫁算在其中,她待自己的陪嫁,還沒有對這個進宮以後才收在身邊的太監信任。

見過這宮裡太多牛鬼蛇神的周太后,冷着臉看蔣夢,從蔣夢額頭隱約可見的紋路,到他下巴上掛的汗珠,和他白麪似的皮膚上,蔘湯留下的水痕。

周太后不是起了惻隱,她也不明白這一刻自己在想什麼,由着性子重重踹了太監一腳。

“還不起來,等着叫人來擡你不成?”

蔣夢聽出這話裡意味,不太敢相信地擡起一雙通紅的眼,眼眶中充盈着一片淚。

周太后低下身,抓住蔣夢的領子,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拽,蔣夢只得用手臂撐住榻沿,以免捱到太后的身,這是大不敬。

“能逼着哀家行事的人,除了上面那個,是哀家看走了眼,餘下的,都不在這世上了。無論多尊貴的人,死後都是一抔冷灰祭在靈前,先帝保不住孫秀,剛纔可看清楚了?孫秀不會保你。哀家宮裡的事,以後再走漏出去一絲風聲,就不只是要命。你跟哀家這麼多年,讓人死不了活不下去的本事,你幾個徒弟,早有想取你代之的,你的本事,別人怕是青出於藍。”話說到這裡,周太后丟開手,蔣夢連忙退後,跪在地上。

周太后擺擺手:“你自己的人,自己管束,便是哀家只剩下一個人,那逆子若敢,這也是天家的事,輪不上你們這些奴才在裡頭上躥下跳。這話,等孫秀找你的時候,跟他講明。”

·

“住手!”苻明韶勃然大怒。

三名麒麟衛停下手中兵刃。

苻明韶大步上前,劈手就是兩個耳光,捱了打的麒麟衛深深垂下頭,木然地下跪,請罪的話堵在嗓子裡,還未來得及出口,就捱了皇帝兩下窩心腳。

陸觀後背抵着牆,激烈的打鬥突然停止,他感到脣畔熱熱的一大口血順着嘴角溢了出來。

他手腳俱受了傷,脛骨無法受力,藉着搶來的刀拄着身體,想要穩住身形站起身來,手臂不住顫抖,終於勉強站了起來。他眼瞼不斷抽搐,一隻眼睛腫得只剩下縫隙,難以視物。

“舜欽!”苻明韶滿腔沉痛,顧不得陸觀一身血污,把人橫抱起來,朝孫秀怒吼,讓他趕緊去請太醫。

陸觀昏昏沉沉,大半時候在發燒,零零碎碎聽得榻前一直有人走來走去,不少話語交纏在一起,他完全想不了事,渾身又疼得睡不着。

直至吃下藥去,大半個時辰,藥效之下,傷口不覺得疼了,加上藥裡的安神成分起效,才勉強睡了過去。

苻明韶早已脫了龍袍,僅僅着一身單衣,坐在寬大的龍榻上,他一隻手緩緩撫摸陸觀腫脹的眼角,順着陸觀睡下後仍顯得嚴肅的側臉,最後來到陸觀臉上剜去烙痕的刀疤處。

苻明韶眸色黯了黯。

“把那個小太監拉出去喂狗,吃剩下的碎骨,丟在亂葬崗各處。”苻明韶陰沉道。

孫秀恭順道:“是。”

“讓人給陸觀做幾身衣裳,比着京城書院裡的式樣,做得體面一些。”

孫秀領了命,正要退出去,聽見苻明韶幽幽地說:“朕這幾日,總是夢見先帝。”

孫秀沒有擡頭,淡道:“陛下多慮了,前方戰事吃緊,陛下應當多注意龍體,當年先帝禦敵作戰,傳聞說即便險些被黑狄全殲的那幾日,先帝仍殺蛇取膽,用蛇煲了羹湯大補。陛下千萬不能熬垮身子,保住了龍體,才能守得住江山。”

苻明韶沉默不語。

孫秀起身。

苻明韶出了聲:“你說朕封陸觀個官做如何?”

孫秀不敢言語。

苻明韶自言自語道:“就封他做個將軍,也不必領軍打仗,留在宮裡養養傷。”突然,苻明韶皺起眉,憋着一股怒意,“怎麼還不出去,下去!”

四下再無半個人打擾,苻明韶躺到陸觀身邊去,握住他纏滿繃帶的手,他空手接白刃,雙手都受了重傷。

苻明韶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貼。

陸觀痛哼了一聲。

苻明韶渾身一僵,火熱的慾望悄無聲息地消沒下去,他目光癡迷而瘋狂地望着昏睡的陸觀,心中涌起興奮。

這蒼白病態,無力反抗的兒時大哥,讓陷於重重危機之中,幾乎被朝政軍逼瘋的苻明韶,得到些許慰藉。他不敢碰疼陸觀,因此也不敢抱着他睡,只是把下巴挨着陸觀沒有受傷的一側肩膀,睜眼看了他很久,漸漸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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