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湖面微微帶起一層淺薄的漣漪，旁側的柳樹枝條隨風輕輕搖曳。
蘇婭的目光看向秦陽，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說出那句話。
“不好意思，家父逝世已有十二年。”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他垂下的眼皮偶爾有一瞬間的顫抖，似乎是在壓抑某種情緒。又似乎只是錯覺。
秦陽很快又擡起眼眸：“不好意思，當年應該是我們老家那邊出了些事情，所以我爸沒能來得及幫你找到陶永興。不過，反正你也不會老不會死，等個二十來年也沒什麼關係，意外解封之後就不能稍微忍一下，別害了無辜的小孩子麼。要是換算成活人的年齡，你現在也該有六十歲了吧，一個六旬老人跟小女生索命，你這事做得太沒品。”
阿飄一直飄在秦陽的面前，全無一點駭人模樣。若不是她飄在空中，腳沒有碰地，甚至很難一眼分辨出她是阿飄。
她撥開了自己面前的長髮，衝着秦陽微微笑：“沒關係啦，反正我也沒什麼牽掛，死了就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怪潘姐，就幫她一把吧。拜託。”
阿飄雙手合十，閃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秦陽愈發覺得她的臉很面熟。
“你好像以前在學校見過你……你是哪個系的？叫什麼名字？”
“我叫馮雪怡，日語專業的，我們以前在社團活動上見過面，不過你應該是不記得了。”
秦陽恍然大悟：“記得記得，你是那個寫劇本的，那個時候帶着圓框眼鏡，當時我還特地多看了你兩眼。你那個劇本寫得挺有意思的。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馮雪怡擺手，“反正我爸媽前幾天剛告訴我，是奶奶撿的我，臨終前硬要讓他們養大的。我閨蜜和我男朋友好上了，我的考試也又一次失敗了。這樣普通的我，死了也沒什麼。能在死後再跟你說上幾句話，發現你的本事，我現在超激動的。我以前就說你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果然我沒有看錯。”
秦陽看着她毫不在意般把那些本應該最痛苦的事情說出來，語氣風輕雲淡，伸出手去。
“幹什麼？”
“爲了證明你沒有看錯，來握個手吧。”
阿飄激動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熒光閃現。馮雪怡的面前驟然出現一道通行符。那道通行符看上去就跟普通的黑鐵片一般，不過薄如紙片，上面刻着鬼文撰寫的名字。
“帶上你的通行符，去鬼門關報道吧。陽間終歸不是鬼魂應該待的地方。”
原本馮雪怡的通行符已經被毀壞了，而現在，秦陽幫她恢復了通行符。
馮雪怡接過那張通行符，臉上的激動、微笑統統消失了。她再一次看向秦陽。
“世上很多人都沒有父母的關愛，你至少還有你奶奶。還有，下次一定要擦亮眼睛，找真正的閨蜜，不要在垃圾桶裡找男朋友。你會幸福的。”
馮雪怡眼中似乎有晶瑩的光芒在閃動。
她看了湖中的女鬼一眼，又看了秦陽一眼。
“去吧。”
她點點頭：“希望下輩子還能再見到你，秦陽，下輩子我一定要追你。再見。”
秦陽二十一年裡，頭一次被女鬼表白了。他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一陣陰風突然在馮雪怡身邊捲起，就像是一股小型的龍捲風，帶動了地上的一些枝葉。
樹葉沙沙作響。
待風停。
馮雪怡消失在了原地。
秦陽原本一直注視着馮雪怡，餘光突然瞥到旁邊的蘇婭一直在看他。
“你又看着我幹什麼？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蘇婭收回目光。
“沒什麼。”
而後，她不再言語。
秦陽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暫時也沒有想太多，站了起來：“好了，該解決最後一件事了。潘佳悅，因爲你的怨念和意志，整個死人湖如今成了鬼域。就算你沒有刻意，一些陽氣不夠的普通人靠近，還是會產生幻覺，失足落水。所以你現在不能繼續在這個湖裡待下去了。”
女鬼擡頭：“可是，我無法離開……”
“怕什麼，我有的是辦法帶你離開這裡。”秦陽微微擡起下巴，嘴角斜斜上揚，“不過，就算到時候找到陶永興，你也不能再害人。你看這，我來代爲執行，這樣可以嗎？”
女鬼明顯猶豫了。
“你一定要親自報仇？可是如果你殺了他，我就成了幫兇，生死簿上會填一筆罪孽的。你忍心讓我揹負罪孽麼？”秦陽扁嘴。
“好吧。如果能找到他，你……”不等女鬼的話說完，遠遠路燈之下，朝着這邊走來了一個黑影。燈光把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是個人。
天上的皓月被烏雲遮住。
那個黑影經過，路燈突然閃爍了一下，再一眨眼，那個黑影出現在了離死人湖更近的地方。
秦陽和蘇婭一動不動坐在長椅上，安靜地打量着來人。
突然，湖中的女鬼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周身開始翻騰起濃黑的陰氣，死死盯着來人，似乎隨時都會衝過去，一口咬斷那人的脖子。
“悅悅，我躲了四十年，如今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終於還是來看你了。”一個垂暮的老太婆聲音顫巍巍地響起，就像是一口輕嘆，飄蕩在整個死人湖上空。
“胡、莉、莉。”女鬼一字一句，咬牙說出了來人的名字。
烏雲移去，月光再一次灑落下來，接着月光，秦陽看清了來人的臉。
“胡婆婆。”他很是意外。
蘇婭：“你認識？”
“她是一直在西門垃圾街那邊做早餐的胡婆婆……”
胡婆婆早已白髮如霜，聽到秦陽的聲音，當即大驚失色。
“小夥子、小姑娘，你們快過來，這裡有鬼，她會把你們拖進水裡的。”胡婆婆急急上前兩步，就站在湖邊，那一排的彼岸花外，“悅悅，我來了，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秦陽瞥見女鬼漸漸沉入水中，似乎打算朝着胡婆婆靠近。他低聲提醒了一聲：“在我面前，不準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