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忽地,夜風透窗而來,一聲輕響,剛剛合住的窗戶又吹開一道縫隙。
燭光的火焰如浪花般匍匐而臥,緊貼着燭身,明滅不定。范仲淹微微皺眉,然後緩緩上前,當他正要將手伸到窗櫺之上時,“砰”的一聲,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接着寒光如箭,一道明洌的利刃貼着手腕朝胸口疾刺而來。
“你是何人……”
范仲淹急叱一聲,辛虧方纔隱隱差覺窗外有些異樣,所以當利器入懷的瞬間,他微一側身,右手凝指,一勢“撥雲彈月”點開黑衣手腕。
黑影手腕微微痠麻,匕首險些脫手掉落,她錯愕一怔,俏足輕點書桌,騰空旋身而起,“浪蛟擺尾”,飛腳踢向對方指腕。
此刻,黑影衣袂捲風,閃爍的燭光已被熄滅,房屋間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就在燭光黯滅的剎那間,范仲淹依稀看到黑影蒙巾邊輕揚的秀髮和姣美的身姿,似乎是一個女子。
情勢危急,容不得他仔細思量。剛纔喝問,見黑衣女子並未作答,而且應變機敏,招招狠絕,顯然是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無疑。感覺到腿風迎面踢來,他雙掌陰陽交錯,一勢“推窗望月”,攪住對方雙腿,以四兩撥千斤之力挑飛對方,同時身如游龍般推到書桌一端。
李明珠被他挑翻到半空,心中驚怔不已,來此之前師傅一再叮囑,范仲淹諳藏文韜武略,行刺時須萬分謹慎。自己起先並無再意,沒想到剛纔黑暗之中過招時,對方沉練淡然,拳打太極纏絲,掌行八卦游龍,已然將天下至純的內家功夫融爲一體,自己突襲未成,至今偏偏連對方的衣襟都沒沾到。
“自己絕不能辜負師傅的期望”,她驚震之餘,忽然冷靜下來。
此刻已被撞到窗口東牆之上,她咬咬牙,右手匕首在牆上一按,同時左手摸出左靴中按暗藏的另一把匕首,然後瞬間向後騰翻,身子如弓弦般再次彈向范仲淹。
殺氣如霜,寒星似電。
黑暗中,對方誓不罷休的氣勢洶涌撲來,范仲淹被迫後退,情急之飛腳踢起書桌擋在身前。
“砰……”
“嗤啦……”
一聲巨響,書桌連同桌上的紙帛一起被劈成兩半,筆硯也被彈飛而起。
“快……快,保護大帥!”
聽到書房異響,庭院頓時火光明耀,一隊隊府兵正聞聲趕來。
笙暢本已走遠,忽然聽到庭院內人聲鼎沸,他轉身一看,無數府兵提着燈籠,抽刀向他來時之路奔去。
“不好!範世伯有危險……”
笙暢微微一怔,頓時臉色大變,驚叫一聲,踏草踩風,騰空飛檐而起,向書房方向掠去。
聞得窗外人聲嘈亂,一股冰涼的液體飛灑到眉頭,李明珠微微皺眉,知道行跡已然敗露,此刻,更容不得自己絲毫懈怠。她眼中寒光一閃,雙手握緊匕首,一前一後,激刺對方胸口。范仲淹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身體微微放鬆,閃過對方右刺而來的匕首。
“姑娘,你快走吧,不然等會你恐怕走不了啦……”
“啊……”
范仲淹剛剛規勸一句,誰料,話音剛落,卻沒料道對方左手暗藏的那把匕首已經插入自己的胸前。
“吱嘎……”
“別傷我範世伯!”
當匕首剛刺入范仲淹胸口數寸時,笙暢恰恰飛窗趕到,一把提住黑影腳腕,大聲喊道。
“快……保護大帥!別讓刺客走……”
同時,窗外府兵林立,已將書房團團圍住。
足踝之處,一隻溫熱的手緊緊相握,內勁頓時滲透而上,李明珠立即感覺到握腳之人功力充沛,剎那間全身痠麻無比。她轉身一望,透過窗外的火光,一雙白皙如玉的面龐緊盯着自己,雙目相撞,她不由得面色發燙,心中忽如小鹿亂撞,身子也頓時覺得酥軟無力。
“暢兒,可別傷了這位姑娘!”
范仲淹捂住胸口,虛弱地說了一句,李明珠纔回過神來。愕然一怔,收懾心神,猛然抽出匕首,便朝笙暢瞪了一眼,然後旋身踢向笙暢,同時回身雙匕刺向笙暢,待她秀髮貼近自己之時,笙暢看到那雙似曾相識得美眸,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緊握着對方足踝的手。
李明珠見對方鬆手,雙足一點窗臺,如飛燕般掠出窗外。
“快抓住她……”,窗外的府兵叫嚷着舉刃合圍,奈何黑影武功甚好,踢落數名府兵手中利刃,然後足點衆人肩頭,傾刻掠空而去。
“子影!”
笙暢回神,一望掠空漸去的身影,驚歎一聲,人影一閃,也踏空追去。
飛掠中,李明珠暗暗自忖:我刺傷了他,他竟然不讓別人傷我。要不是夏宋兵戈相向,范仲淹果然仁德天下。此刻,她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絲絲悔意,要不是哪位公子,今日恐怕已經刺殺了他。
“子影……”
她正在思緒飛揚,耳旁又飄來這一道莫名其妙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微微一怔,後面的那位公子已然追上自己。
“誰是子影?”
她怒斥一聲,想到對方握住自己足踝的羞辱,頓時悲恨交加,提起雙匕撲向對方。
“你明明就是子影,快告訴我雪兒在哪裡,她還好嗎?……”
笙暢看着她的眼睛,像迷了心智,對她刺來的雙匕似乎渾然未覺,癡癡追問道。
李明珠雙匕刺去,只見對方略微一動,便刺到空處。數招緊逼對方,只見他並不還擊,一一化解了她的招數。她暗暗心驚,自從師傅從山村帶她回了西夏後,她還從沒遇到如武功如此高絕的少年,看他的樣子,可能是認錯人了吧。和他便打邊行,從城中打到城牆之上,她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笙暢一邊化解她繁雜的招數,心裡漸漸通明,也許真的不是子影,子影的武功沒這麼繁雜,而且這位女子的武功雖然和雪兒相似,怕是要在子影之上。
“你究竟是誰?”笙暢迷惑中,雙手如穿花蝶影,一把撕下對方蒙巾。
“果然不是,在下冒犯姑娘了。”
蒙巾一去,豔光照人。一張皎美的容顏浮現,令笙暢一時驚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一道墨汁印跡從柳眉中斜淌而下。笙暢強忍住笑意,搖了搖頭,向對她躬身道歉道。
“你……”
“哼!”
讓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實容貌,李明珠又羞又怒,擡手就是一道銀光,然後朝城外飛身而去。
“唐門絕技,‘滿天飛雨’,這位姑娘的手段還真多,可她究竟是誰呢?”
笙暢翻身躲過那道銀光,將蒙巾收了起來,望着那位女子離開的背影,喃喃自語。
趕到書房,範世伯和衆人已經離去。笙暢點上燭光,看着屋內狼籍,剛要離身,卻被剛纔那位女刺客劃裂在地的紙帛所吸引。
紙帛之上,正是範世伯寫的那首詩詞,笙暢讀着意境開闊,思情絕妙,他不忍這麼膾炙人口的佳句就此失傳,便撿起破碎的紙帛,重新提墨抄存起來。
書墨之餘,心中愁情如堵,子影和雪兒杳然無息,讓自己日日鬱苦不安。不知不覺,也想提筆釋懷。於是他蘸墨鋪紙,題字:雲夢令。
問琴瑟幾弦?數盡人間無端。
美眸映懷,皎月落夢,驚起卻無眠。
夢尋沉魚落雁,試問酒家難言,水雲皆望穿。
覽鏡湖蜃樓,滄海巫山,竹影千帆夢裡見。
筏短情長、淚墨灑遍,江湖狼煙。
刀劍癡情、提酒騁馬,踏破長天。
落墨紙帛,笙暢輕輕放下筆墨。忽然想起範世伯的傷勢,便匆忙出了書房,朝府衙正廳走去。
李明珠離開延州後,將刺傷范仲淹的事立馬飛鴿傳書送到夏軍營中。經此一行,延州城內肯定戒備森嚴,再難潛入打探軍情,於是決定返回西夏,將自己當夜竊聽到“鳳息草”、“寒山寺”的事得通稟給師傅。他老人家一定會感興趣的,因爲自己年少時也聽師傅提起過“鳳息草”的傳聞,相必這麼多年他也一直在尋覓這種讓人起死回生的仙藥。
一路上,李明珠腦海中又浮現起那位少年公子的模樣,自己易容無數,想到他是第一個見到自己真實摸樣的人,臉上不免發燙起來。忽然,她想起離開時那位公子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的掏出身上鏡子一看,才知道原委。
她立即想起了自己行刺時打翻書桌上墨硯的事,“羞死人了,竟然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她收起鏡子,捧着羞紅的臉頰,向河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