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滄再次轉醒之時,發現自己的身旁站滿了人。他已經忘了自己是第幾次受傷昏睡,又是第幾次從昏睡中醒來,他只覺得,身體十分輕鬆,甚至有些飄忽之感,他很少有這般感覺。
“我……”祝雲滄撫着前額,道,“這裡是……”他環視四周,道,“玉玦峰,崑崙門……”
“不錯,祝大英雄,你終於醒了。”伊采薇率先說道。
祝雲滄搖了搖頭,道:“我只記得……當日,在九玄宮匯泉峰……”
“嗯,不錯。”慕容長風也站在一旁,道,“你與孤天溟二人合力擋下了冰帝冰夷的‘聚光凝雪咒’,受到魔神之力的重創,已然昏迷七日之久。”
“七日……我竟又睡了七日?”祝雲滄道。
“不錯,我們還以爲,你會睡到春暖花開呢。”伊采薇調侃道,她的樣子看起來好了許多,雖然手臂的活動似乎已然有些不自然。
吳逸荻忽然道:“哎……我離開不過一個月,你們這裡竟然一下子出現十幾個病號,從人類到妖魔,個個有傷有病,你們真是想累死老夫啊!”
慕容長風笑道:“此番真的要多謝吳公子,若非是你……”
“客套的話不說了。”吳逸荻道,“祝雲滄,你這小子,運氣真是相當不錯。”
“我?運氣不錯?”
吳逸荻點了點頭,道:“你可知道,這次的傷,幫了你很大的忙?”
“幫忙?”祝雲滄驚愕道。
吳逸荻笑了笑,道:“你此刻是否覺得通體舒暢,周身輕盈,無傷病之感,反而精神上佳?”
祝雲滄活動着手臂,道:“不錯,倒的確有此感受。”
吳逸荻道:“這就對了,冰帝的那一擊,正好將你體內的毀殤之力激發而出,我聽聞,當日在寂滅劍發揮作用之時,你的身體甚至不受控制,與寂滅感應,一道控制那奪生魔陣。”
“有……有這等事……我不知道……”
“你自然不知,”吳逸荻道,“當時你的身體完全受魔氣所支配,可謂十分危險,若當時受到一點損傷,必然會令魔氣衝蕩心脈,介時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可你……非但沒死,那股魔氣還突破了原先被至陽之力包繞的狀態,生化擴散,與你體內陰陽調和,成爲一種合而不同,融而不化的平衡之態。我幾日前爲你運功療傷之時,也感到十分驚訝。”
祝雲滄忽然笑了笑,道:“有這等好事……”
“看來悽燈沒有看錯,你這人果真與常人不同,非但性格不隨大流,這體質、氣運也與他人完全不同。”吳逸荻道,“現在你既然轉醒,自可出門去走走。”
祝雲滄站起身來,果然覺得通體舒暢,彷彿修爲又高了一層,他環視四周,忽然關切道:“天溟呢?他與我一道抵擋那力量,此刻……”
“孤天溟傷勢情況比你輕一些,但卻沒你那般好運,此際已然臥牀休息,有饕餮從旁照顧,想來是無大礙。”吳逸荻道,“呵呵……真是想不到,我有生之年,也能看見人類與妖魔共同進退,不加隔閡的局面。”他拱手嚮慕容長風,道,“或許也就只有慕容掌門你有此包容之心了。”
一旁的南宮鴻不滿道:“哎!此言差矣,慕容掌門能做到之事,我南宮鴻自然也當仁不讓,這段時間大笑戰鬥,讓我看的清楚,這人間爾虞我詐,互互相傾軋,反而是有些妖類對人淳樸善良,推心置腹。我話就放在這兒,今後誰要膽敢欺辱和善之妖類,我南宮鴻第一個不同意!”他爲人向來豪爽,此話一出,衆人亦相視而笑。
祝雲滄與幾人拱手,便走出門去,沒走幾步,卻見沈芯翎迎面而來。
“雲滄哥哥,你醒了。”
“小翎。”祝雲滄欣喜道,“你與吳逸荻前輩一齊回來了麼?”
“是啊!”沈芯翎道,“這一個月來與前輩一道,遊歷江湖,懸壺濟世,端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縱然時間不長,也比從前閉門修煉,做井底之蛙要強上許多。”
祝雲滄道:“看來的確如此,世界之大,風雲變幻,果然是不能閉門自守,當年我也是太過迂腐,否則也不至於後來落得那般下場。”
聽聞此話,沈芯翎也不禁有些傷感起來,道:“雲滄哥哥,其實你我,豈非又很多相似之處?同爲門派奮戰,卻又爲門派所遺棄,爲正道而爭鬥,卻不想遭到的恰恰是曾經至親的背叛……”
祝雲滄一時百感交集,他此刻想到的人,竟是“採瑤”。他曾經對採瑤如何,不言而喻,他甚至有時候會將自己的未來也設計在有她存在的那條“軌跡”之上。當採瑤再次出現之時,他亦還是對她那般信任,那般照顧,甚至說出“從此照顧她一輩子”之類的蠢話。
可結果又是如何?當採瑤霓裳落下,在他面前露出胴體的一刻,當採瑤向他揮出沉淵劍的一刻,他徹底絕望。
“哎……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沈芯翎見祝雲滄眉目深鎖,忽然道,“未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很長的路要走,不是嗎?”
祝雲滄點了點頭,也報以微笑,似乎每一次與沈芯翎交談,他都能感到親切,沈芯翎說話總是十分得體,彷彿每一句都經過深思熟慮,同時,沈芯翎與他交談之時,總是帶着一種特殊的溫柔,這種溫柔沈芯翎不曾給過別人,祝雲滄也不曾從別人那裡得到過。
有時候,他偶爾會拿沈芯翎與伊采薇作比較,伊采薇似乎比她要強勢得多。而且,很多時候祝雲滄根本捉摸不透伊采薇的心思,太深沉,太縝密,甚至有些見慣江湖風雲變幻的事故。
或許,這便是他總與伊采薇產生矛盾的原因。
“雲滄哥哥,你在想什麼?”見祝雲滄一直低頭不語,沈芯翎忽然問道。
祝雲滄急忙擺手道:“啊,沒什麼。”
沈芯翎道:“若是雲滄哥哥不願說,方纔那句,倒是我唐突了。”
祝雲滄依舊只是微笑——他忽然發覺了另一個問題,那便是,雖然他與沈芯翎兄妹相稱,說話也倍覺親切,但恰恰時沈芯翎這份名門正派,言行都恰到好處的姿態,讓他覺得,自己與對方有些奇怪的距離。在她面前,他十分平和,卻從來無法忽然激動說出自己的心聲。
但在伊采薇面前,他卻可以發怒,可以調侃,可以諷刺,即便有時覺得惱火,卻也十分痛快。
似乎這世上的一切都有些矛盾吧。
“算了,不想了,這種事,甚至比江湖瑣事還要難懂。”他暗暗對自己道,轉而擡頭,道,“不如,我們去看看天溟吧。”
“好。”沈芯翎淡然一笑。
不遠處的樹蔭下,伊采薇獨自立着,望着二人並肩而行的背影,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哎……原本有話對你說,既然你有佳人相伴,想來也是不要我這個做異性兄弟的了……”她轉過身,卻發現早有一人站在自己身後。
“呀!虺良,你怎麼在這兒,嚇我一跳。”伊采薇微微一驚。
虺良道:“采薇,你在看什麼?看祝雲滄嗎?”
伊采薇道:“你胡說些什麼呀,我只是有些累了,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罷了。”
虺良道:“采薇,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但,但怕你生氣……”
“你什麼時候說話變得這樣支支吾吾了,隱流門人不都是一家人嗎?心裡有話,不該隱瞞纔是。”伊采薇笑道。
虺良點了點頭,道:“你這幾次擅作主張去幫助和尋找……祝雲滄。隱流中人,對你意見很大,你可知道?”
“我……”伊采薇蹙眉道,“如何會意見很大?我們豈非做的一切豈非都與抗擊妖族有關,即便你們不喜歡他,也該知道,這些事原本便是殊途同歸的吧?”
虺良道:“不只是如此,每一次,你都弄得自己滿身是傷……他,他祝雲滄算什麼,不就是有毀殤之力麼?憑什麼因此指示你做這做那……”
“好了,別說了。”伊采薇搖了搖頭,道,“虺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能否成熟一些,考慮問題能否不要如此兒戲?”
“我?我兒戲?”
“不錯,”伊采薇道,“現在不是爭強好勝嫉賢妒能的時候,我們都處在這江湖之中,處在這人類與妖族的爭鬥之中,九玄宮一戰的狀況,你也看到了,那黑袍男子,輕易便將我們所有人逼得無法出手。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努力要去做。祝雲滄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場關乎神州命運的戰鬥,你可明白。”
“我……”
伊采薇搖了搖頭,道:“虺良,曾經我也對祝雲滄發過火,我言說他將隱流衆人逼上絕路。可現在如何?他一個人孤軍奮戰,我們作爲江湖同道,總該出幾分力吧?九玄宮一戰,我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你也沒有,不是麼?但祝雲滄卻孤身面對十數妖物的圍攻,這些,你我做得到麼?”
虺良不語,微微地頭。
伊采薇道:“我明白你們的不滿,但如果隱流中人再如此言說,你便將我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他們。今後我不會再趕祝雲滄離開,請你們也莫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