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的視線對上我的臉,原本沉穩陰憂鬱的面色有一瞬的吃驚,隨後目光深邃幽深地探究過來。
我搞不清文青在訝異什麼,我說道:“我當然要來,顏妤是我朋友。而你呢,爲什麼要來?你想幹什麼?”
文青默不作聲,聽了我的問話,眼神逐漸飄渺如雲煙。
我邊深思邊接口道:“我們萍水相逢,可你對顏妤的在乎,關切,彷彿是突如其來。一個陌生人,哪怕是一見鍾情,所謂深情未免來得太快。
我一直在想,那一次你挺身而出幫我們擋住赤刀,他就被結界抹殺,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小娃娃認識文青,他說真正的文青已被送回文氏了。你到底爲什麼假冒他?又爲什麼要騙我們?
剛剛,修五真將藥丸給我們,你卻不吃,你就是要進來,你進來想幹什麼?”
文青收回飄渺的思緒,面對我的種種問題,對我道:“人身魔種,你也有着自己不爲人知的秘密。而我有,又有什麼可奇怪的?我確實不是文氏那小友。身份什麼的,我並非可以隱瞞,用着方便而已。至於顏妤……”
他頓了一下,然後肯定道:“我不會傷害她。”
我心底覺得這個假文青沒必要騙我。若他不想說,我沒辦法逼着他。他說不會傷害顏妤,只要確定這一點就夠了。
枉樂初睜開純真可愛的大眼睛奇道:“文氏小友?大哥哥你年紀也不大啊,而且大哥哥你和文青哥哥好像很相熟的樣子呢!”
文青朝枉樂初看過來,掃量了一會,他沒有接枉樂初的話,反而有些詫異道:“逆血金身?”
此言一出,枉樂初漂亮的雙眸中瞳孔震顫:“你看得出?你到底是誰?”
逆血金身是什麼?我不懂,但我知道這應該是小娃娃的一個秘密。
他曾說過他的血液有些特殊,難道就是這個逆血金身的緣故?
文青輕聲道:“我是誰?等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他這般說着,眼神已然穿過我和枉樂初。
我們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樹林那一頭,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往這邊奔來,後面一大批人正圍剿而來。
跑至山崖處,他面色淡漠,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腳步緩緩停下。
在距離我們一尺處,他對我們恍若不見,而我們卻能清晰看清他年輕的臉龐。
這張臉是那麼熟悉,這不就是我們正站在我們身後的‘文青’麼?
後方圍剿人中的首領大喝一聲:“曲簫默!看你往哪裡逃!”
我睜大了雙眼來回看向身前與身後,而枉樂初眼中流露的震驚不比我少。
一個是殺伐冷漠的臉,一個是平靜沉穩的臉。
同一張臉,兩種神色。
曲簫默?
他竟是極樂歡!
可他如果是曲簫默,顏妤的夢境爲何會有他?顏妤……
一個能令六道震動的猜想不由自主在我腦中冒出,怎麼也揮之不去。
枉樂初擡眼,將我心中的猜測一言道破:“顏妤竟是那傳說中妙言寶典?”
我輕顫着眼,倔強道:“顏妤就是顏妤。”
枉樂初見我如此便立刻閉上嘴。
山崖上,爲首的男子手持一把紅纓長槍,一步一步逼近曲簫默。
“曲簫默,你殺了我妖道這麼多人,我要你血債血償!”
近在我們眼前的曲簫默冷背對着那些人,冷笑一聲,說出話極度狂傲:“讓你們妖道的聞人滾出來,不然這山崖之上的人,我一個也不放過。”
“好大的口氣,你如今被我們打傷,逃跑至此,還敢叫囂。真是不知死活。”
由於那人背對着曲簫默,還以爲曲簫默在垂死掙扎。而我們在他面前,才能看見曲簫默黢黑的瞳孔中洶涌而出的暴戾之氣。
他嘴角綻放出嗜殺之笑:“是麼,到底誰纔是不知死活。”
話音剛落,我們看着周圍白光乍現,將山崖上那羣人全部包圍。有一些一腳踏進白光的人當場被切割成兩半。切割面齊齊整整,一滴血液都沒流出。直至身體崩落,血腥味瀰漫而來,他們才意識到,此處居然被佈下殺陣。
陣中凝聚出白光之刃,白刃所到之處,皆是一分兩半。陣中之人只能在在驚恐無助中看着自己的肢體被分割成無數塊,紛紛滑落,在一片血海中,砸出朵朵血花。
曲簫默猶如一座凶神,他回頭看過去,眼神極其冷酷無情:“此陣名曰——星落花海。”
無數白光飛旋而來,紅纓槍的主人見狀,當機立斷指揮衆人背對背圍成一圈。衆人聚氣凝成小型防禦陣,抵擋隨處而來的白刃。
曲簫默漠視着陣中百人,道:“垂死掙扎。我真是好奇,倘若你們這一支淨世宗的精英小隊全軍覆沒,聞人會是何種表情?他是否,會後悔來招惹我。”
紅纓槍的主人看着自己手下一衆苦苦堅持良久,已近乎力竭。他知道再這麼下去,他們這一隊,真就無人倖免。
於是他大聲疾呼:“棄防禦,隨我破陣。”
話落之際,防禦一消,白刃貼肉而來,幾個沒有來得及擋開白刃的人,瞬間被切開。
來不及肉痛,紅纓槍主人憑藉敏銳觀察,在剛剛防禦時定位了陣中一處薄弱點。他立刻吼聲帶領剩下隊員朝那處攻擊而去。
在他們拼命突圍之際,陣外也來了一道攻擊,同樣擊中了那處薄弱點。
兩道強大的能量攻擊下,星落花海陣崩滅只在一瞬。
紅纓槍哐當落地,本該手持着它的那個人看着斷裂的右臂怔愣,只一剎那,他忍住劇痛立刻止血。再擡眼看去,滿地殘骸,紅色肅殺。剛剛百人隊伍,如今僅有不到四十的人還站立着。他血紅了眼睛,右臂再疼痛也比不上心上的痛。
“曲簫默!”
曲簫默對於他的吼叫絲毫不在意,他擡起頭看向方纔從外部擊陣的那處地方。
他笑的陰冷:“知道心疼了?”
迴應他不是我們想象中的聞人,而是一個清冷悅耳的女聲。
“曲簫默,你不該來。”
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無論是夢境中的曲簫默還是站在我們背後的曲簫默,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情緒波動。
不遠處有個女子浮空而來,一步一閃。幾步就來到我們面前。
她舉着油紙傘嫋嫋而來,銀白的髮絲上金文纏繞,衣袂飄飄下,赤着白玉似的腳,不染纖塵。透過她面上那抹輕紗,能夠隱約看見她傾城的容顏。
我緊盯着她的面容,儘可能找出她與顏妤的不同。可她的身形,音色無一不在提醒我,沒什麼不同,不同的僅是名字、記憶與經歷。
我們身前的曲簫默面對突然現身的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時,漠色的臉上有着不可置信及怨恨,他道:“你與他結締了契約?”
她垂眼,看不出神情,清冷的聲音悠悠傳來:“你知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利。”
曲簫默眼中殺意瘋狂涌出:“他強迫你?”
她平靜道:“這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
“阿言……”
曲簫默走向前,伸手去碰她,可每靠近她一步,她便退遠一步,始終保持着可望不可及的距離。
妙言看了一眼一旁斷了右臂的隊長和殘剩的隊伍,對曲簫默道:“讓他們走……”
曲簫默笑得癡狠:“我不呢?”
妙言收起油紙傘,濛濛細雨浸溼她銀白的髮絲,長卷的睫毛,飄揚的衣袖。
她將傘尖指向曲簫默:“那我就是你對手。動手吧。”
曲簫默收起笑,眼裡道不出的苦澀疲倦:“阿言,我不想和你動手。”
妙言垂下手臂,油紙傘點地,她微不可見地輕嘆一聲:“曲簫默,你走吧,回你的仙道。阿言不是正常女子,你想要的,我給不了。說到底,我只是一本書罷了。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已參透。不必爲我再造殺孽。”
曲簫默倔犟而堅定地搖頭:“聞人奪我所愛,此恨必銷,此仇必報。不是這次,也會是下一次。你阻不了我,除非我死。”
妙言轉身將殘餘部下帶走,曲簫默沒再攔她。
臨行前妙言回頭對他道:“阿言等着看那一天。”
畫面定格,在曲簫默遠遠的凝視着妙言離去背影的那一刻。
我走向前,來到妙言的正面。
她的眉眼不復顏妤的溫柔嫵媚,如同她清冷的聲音,她面紗下的神情也是清冷無情的,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
這就是妙言時期的顏妤嗎,我覺得她好陌生,好陌生……
忽然她空洞的眼睛匯聚光芒,像一尊石雕恢復了神采,她乍見歡喜,叫出我的名字:”任柯?”
我剛還在傷心,被她一聲任柯叫回了魂,我高興得撲了過去,完全忘記了這是幻境。可偏偏奇蹟的是,我居然真的抱到她了。
“顏妤!你回來了。”
我眼淚開始止不住地冒出,甚至沾溼了她一片肩角。
顏妤嫌棄地把我的頭推往一邊:“髒死了,鼻涕都流我身上了。”
“我不管。”我抱着她死死不放手,見到了剛剛變成妙言的顏妤,我才發現現實的顏妤是多麼親和可愛。
顏妤無奈仍由我抱着,再是安撫地拍拍我:“別哭啦,你怎麼回事?剛見面就哭的這麼要死要活的。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我不還好好的嗎?”
我皺着眉頭,抹掉眼淚:“你不知道?”
顏妤笑着說:“知道什麼?”
她看向已經走過來的曲簫默,眼神複雜,臉上還有一絲紅暈:“歡樂主。”
我一聽她這個稱呼嚇傻了:“你知道他是誰?”
顏妤有些無措道:“是,曲公子告訴我他的真名了,我也是沒想到,原來他就是歡樂主。”
看顏妤的樣子似乎明白了,又什麼都沒明白的樣子。
我真是一頭霧水。
枉樂初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靜觀其變。我有很多想說的,但一切都無從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