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陸小寧強忍下心頭這股子惡氣,帶着幾分蒼涼的意味道:“父親這麼說,女兒確實很委屈,從小父親就不怎麼疼女兒,下人們都說,父親是喜歡兒子,可是有一回,孃親帶女兒上街,女兒看到父親手裡抱着二妹,給她買糖葫蘆,父親抱着二妹笑的好開心,眼底眉梢全是寵溺……”
陸有仁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這件事他知道,那次他回府後,紀氏爲此跟他大吵了一架,還說幸虧小寧沒瞧見,不然小寧得多傷心,小寧也是你的女兒啊……
原來小寧都看見了,但她從來沒有提起過。
“後來,娘走了,繼母進門了,那天,您是抱着二妹走進慈恩堂的,您跟二妹,三妹,四弟他們站在一塊兒,只有女兒,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一邊。”陸小寧說着,眼底便有了淚光,賣慘誰不會。
陸有仁的神情果然變的愧疚起來。
陸小寧繼續道:“人都說,五根手指還有長短,父母偏心也是正常,女兒從來沒敢奢望跟二妹去比,女兒要的不多,父親偶爾的關懷,一個眼神,一句關心就足夠女兒歡喜上老半天,可就連這點小小的心願,女兒也得不到,女兒可以見到父親的次數寥寥可數。”
陸小寧說着,目光直視父親:“父親可知道從七歲到十一歲,這四年中,女兒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您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過問一句,您看女兒的眼神是那樣的冷漠,您只會指責女兒挑食、嬌氣、小家子氣,直到女兒病的奄奄一息被舅舅帶走。您又可曾知道女兒在淮安是怎樣活過來的?每日裡湯藥當水喝,每日裡要扎無數的針,常常病的不省人事,痛的死去活來,足足在牀上躺了一年多才好起來。”
“父親,您真的以爲這一切只是因爲女兒不足月,胎裡弱,身體才這麼不好麼?您真的以爲女兒是自己站不穩掉進池子裡的麼?”
陸有仁猛地睜大了眼睛,眼底盛滿了惶恐,小寧這話是什麼意思?
“女兒捫心自問,從來沒有想要算計自己的姐妹,母親從小就教女兒,做人要心底坦蕩。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女兒都忍了,忍的心頭滴血還在忍,結果呢?女兒的忍耐得到了什麼?害人的哭幾聲就成好人了,女兒這個受害的不忍了就是不夠寬宏了。父親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女兒身上舊疾尚未根除,昨日五位御醫聯手診脈,女兒立馬就會被逐出御醫院,取消參加九針大賽的資格,從此被皇上認定爲不誠實之人,聖寵不在,那麼,到時候父親又會得到什麼結果呢?”陸小寧的語氣中透着隱忍的憤怒,咄咄逼人。
賣慘要賣,該發的火也要發,不然父親永遠不會真正重視她這個女兒,不然父親就會打蛇上棍,得寸進尺,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她發揚姐友妹恭的精神,幫她那個好二妹籌備嫁妝?做夢去吧,她一分錢也不會給陸芳華,她寧可打發給要飯的也不會給一個時時想要害她的殺人兇手。
父親還真當他得到皇上的重用是皇上看到了他的才幹?沒有她陸小寧,父親就準備把禮部的冷板凳坐穿吧!到時候連禮部都呆不下去,被髮配到窮鄉僻壤,窮山惡水的地方。
陸有仁順着小寧的話,細細一回味,不由的出一身冷汗,這才醒悟過來,昨天有多麼兇險。甚至連他的命運都懸在一線之間。
“女兒還有事兒沒告訴父親呢,二妹說她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可昨日有人看到二妹出宮後跟秦王世子在馬車裡聊了足足半個時辰呢,昨兒個女兒早上一出府,就被秦王世子派的人給盯上了,隨後宮裡就傳話把女兒叫了去。父親,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您最疼愛的女兒到底都做了什麼,她要害我我忍,可她若是沒個分寸,叫整個陸家遭殃,我不會忍。”陸小寧堅定堅決地說道。
“父親,女兒言盡於此,父親好好休息,女兒先告退了。”陸小寧用痛惜地眼神最後看了父親一眼,不等父親開口,便轉身離去。
陸有仁看着女兒決然而去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那雙飽含着隱忍的悲憤的眼睛像刻在了他腦海中一般,揮之不去,今天小寧說的每一句話都太讓他震撼了,他真的真的,從不知道這個女兒是這麼渴望得到他的關愛,從不知道那個孱弱瘦小的小寧,每次看到他都用可憐巴巴的小眼神瞅着他的小寧,心裡裝了多少委屈。
婁氏總在他面前說小寧病弱病弱,病的膽子也越來越小了,又說自己是如何關心小寧,如何細心的照料小寧,彼時他還覺得很欣慰,認爲婁氏是個溫柔善良的繼母,能這樣善待小寧。現在想來,婁氏說的全是謊言,事實並非如此。婁氏是想害死小寧,那樣的話,紀氏留下東西就都成了她和她的幾個孩子的了。
還有芳華,之前芳華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說只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可又怎麼解釋她和秦王世子見面的事?如何解釋秦王世子跟蹤小寧的事?
芳華又一次欺騙了他。
陸有仁一時間覺得頭昏眼花,心頭像是擱了塊千斤重的巨石,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蘇姨娘看到大小姐鐵青着臉從房中出來,就知道情況不妙。想問問大小姐,大小姐卻說進去伺候老爺吧,說完就走了。
蘇姨娘進得屋內,看到老爺也是臉色鐵青,捂着胸口好像很難受的樣子。蘇姨娘趕緊上前:“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父女兩個吵架了?可是在外頭也沒聽見裡頭大聲囔囔。
陸有仁深吸了幾口氣,道:“你去把前兒個載二小姐進宮的車伕叫來。”
“叫車伕做什麼?老爺,您現在的臉色很不好,還是先喝口水緩緩。”蘇姨娘是真心關心老爺,老爺這會兒看起來比昨日受傷的時候還要糟糕呢。
陸有仁陡然拔高了聲音:“讓你去你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