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六月初的天氣卻也熱得不太像話了,一大早旋兒便送了些梅子來,說是皇后親手醃製了,拿來給我嚐嚐鮮。旋兒如今十三歲了,長得倒是個嬌俏的小美人,性子又好,這些年越發在宮裡得到大家的喜愛,早幾年我身子不好趙承軒曾說把旋兒過繼給我,不過卻被我拒絕了。
雖然是一大早太陽也升得老高,旋兒冒着大汗將梅子送來的時候,翠娥伸手接過旋兒手中的梅子一臉心疼的說:“公主何必親自跑一趟,差人送來便是了。”
旋兒拿起帕子拭去額頭的汗水笑道:“想來看看瑜妃娘娘了,便自個跑來了。”
翠娥忙給旋兒斟被水,旋兒接過茶碗咕嚕咕嚕幾口喝下肚便又問:“瑜妃娘娘呢?還未起身嗎?”
翠娥一笑道:“娘娘趁早去逛園子去了,只怕還有一會纔回來。”
旋兒癟癟嘴不樂意的說:“看來等不到瑜妃娘娘了,該去學堂了。”
翠娥道:“公主哪日想過來先差人來通知一聲便是了,娘娘會等公主的。”
“好吧,該去學堂了。”旋兒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來對翠娥道:“你跟瑜妃娘娘說下,這梅子甚是好吃,可以給父皇送些過去。”
翠娥應了一聲便又送了旋兒一程。
我回來的時候翠娥將旋兒來過的事與我一一道了遍,我笑着搖搖頭道:“這丫頭越大心眼卻越是多了。”
翠娥也笑笑:“長公主真的長大了。”
我笑而不語,是長大了,想必我的梓曦跟朝陽也都長大了,還有憶兒,我在想他們現在有多高了呢?是胖還是瘦呢?
翠娥又問:“娘娘何時準備給皇上送梅子?”
我笑笑道:“不急,你去取些冰塊將梅子凍起來,一會午時再過去給皇上送梅子。”
翠娥領了命便下去了。我與趙承軒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雖不懂他存的什麼心思,不過這些年我們的關係也有了微微的變化,雖不能走進心裡卻也成了個偶爾能說說話的朋友,一如剛來南漢的那些年。
趙承軒總說:“琉璃,這幾年彷彿回到了你未去普寧的那幾年。”
我笑道:“時間在流逝,很多東西都改變了,你覺得回到了當初只是因爲你覺得而已。”
趙承軒笑笑:“你這性子還真一點都沒變。”
我含笑不語,自欺欺人總是不好的。
看着屋外的烈日翠娥有些憂心的問:“娘娘不如差人送過去就好了,您身子素來不好萬一有個差池……”話語越到後面聲音便越是低沉。
我擡眼看了一下,太陽確實很大,不過又看看那些冰鎮起來的梅子道:“走吧,總不能負了旋兒一番心意。”
我身子雖不好,可在烈日下暴曬卻也大汗淋漓,翠娥雖有些心疼我卻也笑嘻嘻的陪我走到御書房。遠遠的看見御書房守門的太監哈欠連連,我笑笑想來定是趙承軒不在,往日裡趙安侍奉趙承軒左右,所以只要趙安到的地方那些個宮娥太監們哪個做事不是小心翼翼的,怎會如
此開小差。
小太監見我與翠娥往這邊走來,這才一個激靈整個人回神跪下請安。
我擺擺手道:“起來吧。”小太監起身我又道:“皇上去哪了?”
小太監擡頭看着我一愣復又低下頭回答:“回娘娘,皇上與駙馬爺去附近的園子裡切磋棋藝去了。”微微擡頭看了眼翠娥手中冒着陣陣涼氣的食盒,小太監又道:“奴才去請皇上?”
我道:“去吧,本宮帶了些冰鎮梅子來,順道請駙馬爺一塊過來嚐嚐鮮吧。”
小太監應聲而去,我與翠娥踱步進了御書房。夏日原本就燥熱,再加上御書房門窗緊閉沒有一絲微風便更加顯得悶熱起來,翠娥放下手中的食盒走到窗邊一邊開窗一邊叨唸着:“這麼熱的天居然連窗都不開一個,這要是把人給悶壞了可怎麼辦。”
我笑笑尋了處位置坐下來,擡頭便見御案上堆放着如小山般的奏摺,不僅多還且亂,面上有幾本奏摺幾乎是開着放的。窗子剛打開便有一陣風吹進來,好巧不巧的吹動了御案上幾本攤開的奏摺,無意的看見一排娟秀的字跡。
翠娥撇了眼笑道:“不曉得是哪個官大爺寫的字竟這般秀氣,倒像及了姑娘家家。”
原本覺得沒什麼,不過見翠娥這麼說來我倒也覺得有些好奇,素來每個朝代後宮都不得干政,作爲一個在宮內生活了這麼些年的女人我自然清楚,只是按捺不住好奇走過去將那本奏摺拾起粗略的過了一遍。
卷面整潔乾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遍交代了整件事情,落尾處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明身份的證據,唯一能證明的便是這些娟秀的字跡。
淑娟!時隔這麼多年,我居然險些認不出來她的字跡。
——五月景文帝逝,譽王登基,先帝遺孤不知所蹤。
將奏摺擺好,我居然沒有一絲想哭的衝動,心心念唸了這麼些年的人一瞬間竟都不見了。痛,心痛,痛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比發病是更加難受。
如果結局是這樣,當年我毅然不會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哪怕那日趙承軒真的攻下了普寧,我遍帶着孩子與皇甫御一起做那千古罪人。只是一切都無法回頭,我多想再看看你,看你對我笑,對我如孩子般的溺愛。
擡首正對着趙承軒投來的目光,他眉頭緊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見他幾度張口深深嚥了回去。一旁的翠娥嚇得忙跪地請安,久久得不到回覆。
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對趙承軒微微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趙承軒這才踱步走了進來,沒有任何表情的說:“愛妃可知後宮規矩?”
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卻道:“這天兒是越發得悶熱起來了,過得幾日只怕是要下起雨來了。”
趙承軒沒接話,我又道:“在南漢住的久了便也越發想念普寧的日子了。”
擡起頭來看了眼趙承軒,卻見他一絲情緒一閃而過,接着卻笑道:“愛妃這可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呢。”
“不過,朕倒也要奉勸
愛妃一句話,有些事朕不挑明並不代表朕不清楚明白,愛妃是聰明人。”
我心裡一愣,越發難受起來,方纔那奏摺上的幾行字又歷歷在目:“皇上倒是含蓄,不過臣妾卻是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的人,”上前走了幾步,在趙承軒面前停下,伸手道:“這些年皇上提臣妾保管的書信只怕也能還了吧。”
趙承軒一怔卻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推開我的手風輕雲淡道:“朕燒了。”
“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朕是你的夫君,既然愛妃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朕也不防告訴你,朕收到淑娟的書信也好,未收到她的書信也罷,你都應該很清楚朕是不會給你的。當年普寧宮變之時朕一心想要將你帶回南漢,不管你願不願意,哪怕你與皇甫御死守到最後,朕也會將你帶回,就算只有屍骨也一樣。有些事情錯過了一次朕便不會錯第二次,你以爲你跟白靈我就真的分不清楚嗎?你以爲讓語嫣狸貓換太子我就真的一無所知嗎?”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完全蒙了,趙承軒真的不是我當年認識的趙承軒了。
“朕睜隻眼閉隻眼不過是想擬補當年所做的決定,可是這些年下來你卻依舊看不到朕的真心。呵呵……”趙承軒不由得苦笑幾聲:“璃兒阿璃兒,若朕不是真心待你又何須如此用盡心機。朕的後宮三千誰都不愛,唯獨只愛你一人,你可知?”
我閉着眼睛不看趙承軒,感情我卻如小丑一般,不管事藏着躡着,卻始終都逃不過趙承軒的雙眼。感情這種事或許也是先來後到的吧,年少時遇到趙承軒,或許是被他牽掛着所以我與趙承軒卻又是有緣無份的。
“皇甫御如今已逝去,你便莫要惦念,至於朝陽跟梓曦朕已經派人去尋了,到時候連同憶兒一同接到宮中與你做伴可好?”
我一愣心裡卻越發難受起來,一直以爲憶兒的事藏得相當好,想不到趙承軒卻一清二楚,細細想來倒是我疏忽了,皇宮守衛這麼嚴就算語嫣是公主也未必能來去自如,更何況這趙語嫣還是趙承軒的親妹妹。
“呵呵……”我冷笑一聲:“不必了,你心機如此深厚,我母子活着入得宮只怕也難活着出宮,更何況他們是皇甫御的子嗣。”
趙承軒眉頭緊鎖卻半天才開口笑笑道:“原來憶兒真是皇甫御的,呵呵,看來白靈說得都是實話,虧得朕這些年來從未相信她。”
心中一驚,趙承軒居然一直都在套我的話,而我卻毫無顧忌的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半響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這些年趙承軒對我的好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人不愛就是不愛,有些人愛了便永遠在心裡,即便是一輩子也無法易主。
轉身踱步走出這御書房,心裡卻是堵得慌,朝陽梓曦跟憶兒不知現如何了,皇甫御,你真的離我去了嗎?八年來的牽掛瞬間就破碎了,淚水順着臉頰滴到華服上,心卻如針扎般疼痛。雙腳一軟卻是再沒力氣了,眼皮再也不想睜起來了,好累,怕是再也抗不住了,讓我好好睡去吧。
“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