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主任現在是春風得意。上一屆廣交會,他還只是個副手,這是他升任正職以來,辦得第一場廣交會,誰成想初次主持大局就有這麼好的成績。
不僅糧食全部賣完,今年新加的服裝,鞋子和手工藝品三項新類居然也能賣得這麼好。
想到之前他親自去看的兩家,別緻大方的佈置風格,卻能起到這麼好的效果,他真的很意外。聽到項紅軍和劉廣吉說是錢淑蘭幫他們出謀劃策的,心裡的驚訝那是無以言表。
會展結束之後,許主任便到上面去彙報,領導聽到今年的交易額有5634萬美元非常滿意。
“你是說有人花精力佈置展廳?”
許主任點了點頭,把之前他特地交待手下人拍的照片拿出來。
雖然現在只有黑白照片,可並不防礙它的獨特設計。
領導看着拍得這幾張照片,一眼就能看出這家廠子的佈置跟別的廠不一樣,顯得格外引人注目,的確都很不錯,他笑着道,“要讓下面的人積極參與,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多多爲咱們國家賺外匯。”
許主任立刻應是,他想了想,“不如頒發給錢淑蘭一個特別貢獻獎,作爲典型,鼓勵大家也進行此類裝扮。”
領導點了下頭,“可以!還可以發點獎品,下次的秋交會可以讓大家跟着一起學,不要死腦筋,要敢想敢幹。”
許主任立刻點頭,“是”
於是錢淑蘭正在學習拖拉機手的時候,居然就被這麼個餡餅砸重了。
一個特別貢獻獎的獎狀和獎品:一隻英雄鋼筆。
錢淑蘭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得到這麼奢侈的鋼筆而且還是免費的。
她看着面前這幾個年青人,她這是要上報紙了?她馬上要成爲名人?
“大娘,您別緊張。我們也就是採訪您一下。聽說是您把展廳佈置得像個小家一樣,貨物全部賣完,請問您是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
錢淑蘭捏着手心裡的鋼筆,冰涼的觸感讓她緊張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微笑着回道,“我就是想讓客商看到這些東西的擺放位置和作用。因爲語言不通,所以我們要用很直觀的方式展現出來,這樣他們可以看得懂,還不用我再跟他們解釋這東西的具體作用。”
年輕的女記者刷刷刷地在筆上記錄。
又道,“聽說你也幫服裝廠和鞋廠佈置過展廳,也讓他們取得成功。你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
錢淑蘭有些羞窘。她這完全是佔了前世的光。
女記者又問了別的問題。
不過錢淑蘭發現他們並沒有問關於豬肉的事情。
看來許主任這人很嚴謹。雖然豬肉合同已經簽定了,可豬畢竟還沒有養成。如果中途有了變故,以後就會有很多麻煩。
所以,他應該是沒把這消息透露上去。不得不說,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他們統計的交易額應該都是現貨交易額。像錢淑蘭的一個月內交貨,應該是不算在內的。
採訪結束的第一個星期,錢淑蘭終於在報紙上看到關於她的採訪報道。語言包裝之後,錢淑蘭覺得她都不敢相信,這報導的人是她。
要不是照片上這個手裡拿着一張特殊貢獻獎的獎狀笑得傻呵呵的老太太是她的臉,她都沒法認。
工作認真負責,想他人之想,廢寢忘食佈置展廳,助人爲樂,爲國家創收這些極度褒獎詞都是形容她的嗎?好羞恥啊!
錢淑蘭自己沒覺得這個獎狀有什麼了不得的。可錢維漢和王守仁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得不行,臉上都是滿滿的驕傲與自豪。
連齊惠美聽說了都跑過來恭喜她,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滿了欽佩,活像她是個英雄好漢。
不過錢淑蘭也沒時間多想了。
很快,他們就到了交貨時間,王守泉帶着幾個壯勞力過來送貨。他們是跟着火車來的。
1800件貨,足足裝了兩車皮。關運輸費就花了四百多塊錢。
付完拖拉機,二十桶柴油,五袋尿素和五袋磷肥的錢,他們只領到1020塊錢。這些錢回去連付幾個生產隊的材料費也不夠,真是鬧心。
與此同時,在五月二十號的時候,錢淑蘭和錢維漢首先通過了培訓考試,也拿到了拖拉機車手的證書。
至於剩下的兩人,只能等回到生產大隊再繼續考。
他們還要回去澆紅薯,收麥子。不能一直留在這邊。
錢淑蘭看到他們這拖拉機沒有車廂,就請劉立學幫忙弄了一箇舊車皮。
雖然有點舊,可到底還能裝東西。
劉立學對她的學習能力還是相當滿意的。大抵是因爲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吧。所以聽到她請他幫忙,倒也沒有二話,立刻幫忙聯繫了朋友找。
最終還是在下面一個生產大隊找到了一個老早就廢棄的舊車廂。這車的發動機部分早就已經被拆下安裝到別的車子上了。只有這車廂留了下來。
因爲風吹日曬加淋雨,這車廂有點生繡,劉立學又幫忙買了一桶油漆幫着粉刷一遍。看起來跟新的一樣。
錢淑蘭喜得眉開眼笑,朝劉立學一個勁兒地道謝。
臨走的時候,爲了感激他的幫忙,錢淑蘭還特地送了劉立學幾斤豬肉和兩雙粗布手套。原諒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貴重東西可以送他的。
送豬肉是因爲這是好東西,給他補補身體。
送手套是因爲她學車的時候,偶爾看到他手上髒兮兮的油污時,總覺得手還是要常帶手套的比較好,這麼髒拿東西進嘴裡也不衛生,說不定以後會得病。
這手套是她從黃牛那邊買到的票,然後一大早跑到百貨大樓好不容易纔搶到的。也算是比較有誠意了吧?
一行人兵分兩路。錢維漢,錢淑蘭和王守仁爲一組,開着拖拉機回去。
從廣州到他們家,一共近1969公里,這拖拉機一小時30公里,兩個人流輪開,不停歇也要將近三天時間,和坐火車的速度也差不多。
就這麼開着回去,一小時要花10升油,他們一共纔買了20桶油,這一下子就要花掉7桶多,真是太貴了。
按理說這麼貴的路費應該多帶些人回去纔對。可後車廂堆得滿滿的20桶柴油,10袋尿素磷肥,還有換到的衣服和鞋子,再加上,後面還要坐兩個人,整個車廂擠得滿滿當當,真是連一丁點位置也沒有。
所以其他人全要坐火車回去。
路上,錢淑蘭和錢維漢輪流開。雖然王守仁開車技術沒問題,可到底沒有證書,不敢讓他開。
兩人一直沿着大路行駛。
累了就換另一個人開。除了中途感到發動機太熱,才停下來歇息過幾回,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終於在第三天快到晚上的時候,到了王家村生產大隊。
他們開着拖拉機還沒走到村口,隊裡就有許多人過來圍觀。
“這是我們隊的拖拉機?”其他別的生產大隊也過來圍觀套交情。以後說不定也能借來使使。
這其中就有林家村的生產大隊長林文林。
他稀罕得左摸摸右摸摸,一個勁兒地朝王守泉豎大拇指,“兄弟,我真是羨慕你。你們大隊這拖拉機可比鎮上那臺氣派多了。”
鎮上那臺拖拉機是老式的,輪子連這個一半大也沒有。當然,價格也是沒法比的。
王守泉雖然很肉疼那8000塊錢,可到底還是很自豪的。得到別人的誇讚心裡別提多美了。
錢淑蘭擔心有人會點火,這後面裝着這麼多柴油可是不能遇火的。
立刻讓大家讓開一條路,她要把拖拉機後面的東西卸下來。
王守泉立刻朝人羣裡吼了一嗓子。人羣分開,拖拉機又突突突地開始啓動。後面還有孩子追着拖拉機跑。
等拖拉機到了倉庫,大家幫着把車廂裡的東西全部放進倉庫。
男女老少全都圍在倉庫院門口觀看帶來的東西。上次帶了一輛自行車,這次是拖拉機,還有這麼多的東西。只是東西被袋子捂得嚴嚴實實的,也看不清是什麼。
院門口,停放的拖拉機上,有的小孩子因爲太稀奇,還爬上車廂裡玩。
有的更皮,直接跑到駕駛座玩方向盤。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看。一個個摸着這拖拉機就像看祖宗一樣。
看到自家的孩子跑進車廂裡玩,嚇得半死,趕緊抱下來,就怕孩子沒個輕重再把拖拉機碰壞了。
不聽話的孩子,還直接上手打。一時之間許多個孩子抹着眼淚哭哭啼啼的。有的孩子就跑過來笑話他,哭的孩子就會追着打,鬧騰個不休。
很快,孩子們全被各自的家長抱下來。
錢淑蘭,錢維漢和王守仁嫌這邊鬧哄哄的,直接回家吃飯去了。
剛到家,錢淑蘭就覺得家裡似乎有點低氣壓。
其他人都跑出來迎接,只有周雪梅沒出來。
錢淑蘭有些奇怪,看着孫大琴問,“老四媳婦怎麼沒出來?”
孫大琴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吭哧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
李春花卻是一臉古怪地替她開口解釋了,“娘,四弟妹的孩子可能要保不住了。”
錢淑蘭眉頭一皺,驚訝不已,“怎麼回事?”
孫大琴看婆婆頭髮亂糟糟的,忙把人迎進家門,“娘,咱們回堂屋再說吧。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錢淑蘭隨意把兩邊的頭髮夾到腦後,隨口解釋道,“我們是開着拖拉機回來的,頭髮被風吹亂的。”
說完也不等孫大琴再問,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開始追着李春花問事情的經過。
孫大琴見婆婆如此,只好從堂屋裡出來,帶着小梅到竈房做飯。
正國和正康去上學了。小荷,小蓮和正軍都跑去看拖拉機了。
王守義在食堂旁邊蓋養豬廠,他正在那邊忙活。這磚也是周社長好不容易跟上面的領導申請下來的。
因爲大鍊鋼,煤炭變得很少,所以磚窯廠都停工了,以致於只能把之前的土高爐給拆下來用。
上面領導爲了支持他們的養豬場特批的。
他們養豬廠蓋的很大,絕對能養250只豬的。
這次,他們回來之後隊裡應該會重選養豬廠的廠長。
堂屋裡,李春花忐忑不安地說起了周雪梅的事情。
周雪梅的爹週三裡去年也當選了周家村的生產大隊長。今年一開春,上面就派了農技員過來,非要執行深耕之道。
那技術員叫喬田寶,是個特別陰險的人,見週三裡不按他說的來,立刻告到公社,週三裡就被拔了白旗。
戴上帽子被遊·街批·鬥。周雪梅和王守禮前幾天走孃家,正好趕上這事,也跟着一起被批鬥,非要他們跟週三裡劃清界限。
周雪梅看着親爹那麼慘,哪裡還能忍得住,當場痛哭流涕,卻在這時被人踢了一腳,正好踢在肚子上。
懷孕剛滿三個月,照理說胎相應該很穩了,可還是見了一點血。
王守禮立刻帶周雪梅到醫院找醫生。醫生說這孩子不一定能保得住。讓他們作心理準備。
周雪梅回來之後,眼淚都快要流乾了。王守禮也是自責不已。
當時,他也被人壓着斷絕關係,還沒來得及反應,媳婦就被人踢了一腳。
看到媳婦流血了。他差點崩潰。
錢淑蘭陰沉着一張臉朝李春花道,“老四兩口子呢?”
“四弟請了幾天假,今早去縣城上班了,雪梅還在房間睡覺呢。她現在特別疲倦。”
錢淑蘭心中一沉,這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孩子,居然又遇到這種事。
這好端端的種個地都能有天災下來。
錢淑蘭也顧不上吃飯了,立刻到老四房間去找人。
她輕聲推開房門,就聽到周雪梅在捂着嘴失聲痛哭。小桃在旁邊一個勁兒哭着求她,“娘,你別哭了。”
“娘,你來了!”周雪梅抹着眼淚,激動地看着婆婆。
錢淑蘭忙不迭地安撫她,“你注意着點,你這還懷着孕呢,怎麼能老哭呢?”
周雪梅眼圈又紅了,“可醫生說這孩子保不住了。娘,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
錢淑蘭嘆了一口氣,勸慰道,“這事怎麼能怪你呢。你不過是擔心你爹,也是人之常情。”
見婆婆沒怪她,周雪梅心裡更難受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就這麼沒了。她真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