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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上汜節是所有不分階層的未婚男女的歡會,而探花宴是所有仕途有進的男人們的聚會的話,那麼裙幄宴就是所有京城已婚貴婦的盛宴。

每逢三四月,長安城內的年輕婦人都會相邀出遊踏青,如遇好花,即於花前鋪席藉草,插杆結索,解下身上的紅裙遞相垂掛,結成獨具特色的帷幄,而後在裡面圍坐一圈野宴——這就是裙幄宴的由來。

不過,到了杏園這裡,裙幄宴雖然還是屬於年輕婦人的野宴,方式卻和當初大不一樣了。

殿試發榜之後,皇帝會在杏園與新科進士宴飲,而皇后,就在這天召集各家貴婦,率領宮妃,配合皇帝的步伐,召同遊園賞花而後飲宴。而京城的貴婦名媛也莫不以參加皇后的裙幄宴爲榮。

而毛穎,作爲皇帝新晉的才人,自然也會在出席之列。

對於這場裙幄宴,田雨是從去年便期盼起的,較之那些期望參加皇后的裙幄宴以提高自己的身價在京城貴婦人圈子中掙點談資的婦人上心何止一籌。

因此,當探花使出行探花之後,他就拉着齊達一起趁着杏園人流紛亂的時候,出了進士官員這一塊,往杏林深處行去。

裙幄宴是專屬女人的聚會,就是皇帝也不能擅闖,何況那些侍衛,所以負責防務的侍衛都是遠遠的守在外圍。整個杏園的防衛,都是外緊內鬆的局勢。不過,畢竟是探花宴,便是天子也要給那些剛剛考中的士子幾分面子的,所以只要進了園子,想要在園子裡走走看看倒是沒人會管的。

不過,就算這樣,兩人也不敢大意了。畢竟,怎麼說也是皇帝要駕臨的地方。雖然不至於裡三層外三層的重重包圍,但是這裡的人頭數也是有人記的。

好在兩個人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就算齊達官階高些,鑑於他現在負責的部門,基本上也沒有什麼人理會他。再加上這次宴飲的主角是新登科的進士們,而官員只是陪襯,所以兩個人很順利的走出了宴飲區。

裙幄宴所在的地方,比探花宴要更深處一些。

兩人估摸着大概方向往杏林深處行走了一陣子,循着風隱隱聽到裡面傳來了女子清脆嬌軟的嬉戲說笑聲,便知道,到了。

兩人也不敢太靠近。在附近一個小山丘的石頭上坐下,田雨在前方的灌木枝上顯眼處繫了一條淺紫色的絲帶——這是約見的暗記,然後靜候着收到消息的毛穎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毛穎遲遲不見蹤影。

等人的時間是最難磨的。

齊達還好,頂多是有些後悔爲什麼不隨身帶本書來,這樣坐着太無聊了。可是田雨的臉色卻開始一分分的急的白起來。

這場約會,是他單方面的通過齊達拜託李度藉由他的關係單方面的定下的,從頭到尾毛穎那邊都沒有給過他任何迴應。

會不會,還是太魯莽了?

會不會,根本就是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毛穎已經把自己給忘了?

也是,當初本來就是他一頭砸進去的,死皮賴臉的求了許久毛穎纔將將鬆口。說不定進皇宮正是她的願望呢?

他還記得,當初上京的時候,毛穎是怎樣一臉驕傲的宣佈,她絕對不會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婦,一輩子就與人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她要出人頭地!現在,應該算是達成了她的希望了吧?

……

地上的影子一寸寸的變短,然後又一寸寸的變長。

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快兩個時辰了。

低頭看着腳步捻落了一地的樹葉,田雨慘然一笑,夢了這麼久,原來卻只是他一個人的夢!

拍拍身上的落葉,田雨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吧。”

“不等了?”齊達腳步已經積起了好幾個草編的籃子,手上還有一個即將完工的。

“等,等你編完了我們就走吧。”田雨頓了一下,“她怕是不來了。”

齊達手上動作頓住了,半晌,低低的喟嘆一聲:“也好!”鬆手讓手裡的掉到地上,“那,我們走吧。”

“不編了?”

“不編了。”

“那,走吧。”田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林子深處,卻是除了隨着風聲送出來的女子嬌笑聲外什麼也沒有。急急回頭,也顧不得招呼身後的齊達,田雨大步往前走去。

齊達順着風中傳來的聲音望去,在一片鬱郁的綠色背景下,似乎能隱隱見到一兩個走動的身影,不過再一眨眼仔細看看,又什麼看不到了,可能看花了吧。

“達子,你還幹什麼?”前方傳來田雨有些不耐的催促。

“等等,就來!”

嘩嘩——

一身宮裝的毛穎急急的跑着,裙裾拖動帶的路邊的野草灌木發出嘩嘩的響聲。

“哎,這不是穎妹妹嗎?妹妹跑得這樣急,可是有什麼急事?那些服侍的下人呢?跑哪去了?”旁邊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宮裝女子攔住了毛穎,側頭一臉好奇的問道。

毛穎微微氣喘着停下來,對着宮裝女子襝衽一禮,“妹妹見過姐姐。今日失禮了,實是妹妹丟失了一樣東西正在找尋。眼看着就是回宮的時辰了,實在有些心焦,還請姐姐原諒。”說着就想離開。

“妹妹什麼東西這麼寶貴啊?”女子隱有幾分挑釁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毛穎轉身,“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方絲巾而已。可是——”垂首作出一個含羞帶笑的表情,“所以,還請姐姐原諒了。”扔下一臉憤憤的掐指甲揪絲帕的女子,毛穎轉身向杏林外跑去。

不是這裡!

不是這裡!

也不是這裡!

……

毛穎扶着身邊的一棵杏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腳已經發軟了,眼前也一陣一陣的發黑。不由苦笑,真是不中用了。

突然,一抹淺淺的紫色跳入眼裡,毛穎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一條長長的淺紫色的絲巾在十來丈外的一枝灌木上頭正隨着風高高飄起。

在那裡!

他在那裡!

鼻子一酸,毛穎頓時覺得雙腿又有了力氣。閉了閉眼睛定下心神,毛穎開始向那邊走去。

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身穿侍衛服飾的方臉男子。

“娘娘,再往外是外臣聚飲的地方,還請娘娘留步,不要讓小人爲難。”卑微的言辭,卻以最嚴峻的方式阻止了她的前進。

她是“娘娘”了,而他是外臣了。

毛穎暗暗的咬了下脣,指着不遠處的那抹淺紫,“……我的絲巾被風吹到那裡去了,我要過去撿回來,你且讓開。”

“可是——”侍衛遲疑了,畢竟,這一段時間陛下對穎才人的寵愛實在是有目共睹,讓開一步,“還請娘娘莫讓小人爲難。”

“擔待了。”毛穎微微頷首爲禮,而後提着裙裾快步跑了過去。

一地青青的碎葉。

三四個青草編的籃子,還有一個是編到一半沒成的。

毛穎目光移到枝上長長的絲巾上,只覺得這一抹淺紫竟是如此的單薄。眼前,慢慢的,全變成了黑色。

最後的念頭是,他到底還是來過了。

熙寧七年五月,穎才人毛氏於杏園被診有孕,帝心悅,晉毛氏爲修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