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保安大叔磨蹭了半天,顧淵終於如願以償地把自己的東西提前搬進了宿舍,雖然這個學期不知道究竟會在這裡住上幾天,但該做的準備必須要做。宿舍看起來比假期開始前破舊了一些,院子裡面雜草叢生,建築殘土東一堆西一堆,好像很多地方剛施工完的樣子。但回到這個地方,顧淵還是會莫名地有一種安心感。
時間還早,不急着回去。顧淵走到了祈願樹樹下,看着那個空蕩蕩的長椅,忽然想到那天早上和柳卿思的對話。她說她經常坐在這裡,只是自己沒有發現。真的是沒有注意到她嗎?顧淵仔細回想着記憶裡那無數個稀鬆平常的清晨,從食堂走向教室的這段路,腦海裡,道路兩旁的櫻花開了又落,模糊的場景漸漸清晰,在掛滿了紅繩木牌的大樹下,似乎並沒有一個坐在長椅上看書的身影。也許偶爾出現過,但絕不是經常。
但卿思確確實實是這麼說的,“我經常坐在這裡,只是你沒有發現。”
心裡面驀地閃過一個荒誕的猜想,顧淵摸了摸鼻子,慢慢地走了過去,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什麼都沒有發生。眼前的世界還是和之前一樣,被晚冬的蕭瑟填滿。
可能是因爲校園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沒了平時的喧鬧聲,顧淵坐在樹下覺得特別安靜,安靜地能聽見手錶指針滴滴答答的聲音,時間是最公平的魔法師,不會因爲你處在困境中就快走兩兩步,也不會因爲你春風得意就慢走兩步。
但是,顧淵忽然發現自己手錶指針的聲音有點不太正常,雖然依舊規律,但那滴滴答答的頻率,似乎比自己平常習慣的頻率要快上一些。
他擡起手腕,盯着錶盤,三根指針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一邊看一邊在心裡默唸,但是這麼做完全是徒勞,沒數幾次顧淵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指針發出的聲音影響了,根本分辨不出來是否有差異。他再次擡起頭看向附近的花草樹木和遠方的建築物,教學樓、食堂、宿舍看起來和平時都別無二致,乾枯的草木和頭頂上隨風飄搖的紅繩木牌也是一樣。
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吧,這段時間想葉秋玲那件事想得太多。而種種證據似乎又都和這棵從那時起就已經在學校的大樹有關。所謂“榕樹伯伯”到底指的是不是這棵樹現在還無從知曉,但葉秋玲有着經常在這棵樹下待着的習慣,這是毋庸置疑的。
卿思也喜歡待在這棵樹下。顧淵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是什麼東西吸引到了她們呢?
吸引到她們的,會不會是同一種東西?
他擡起頭望向那棵樹,繁盛的樹冠覆蓋了幾乎整個視野,纖細的紅繩拴着數以千計的木牌,在冬日的風中飄蕩。
沒有悟到具有吸引力的東西是什麼的顧淵此刻明白了,這個季節的這個時候似乎不太應該將皮膚裸露在風中太久。熱量不斷地被流動的空氣帶走,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這時衣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沒有備註的陌生號碼,是葉鈞發來的消息。
“找到了。我找人把具體消息帶給你。”
顧淵把手機從眼前移開,視線停在正上方的一塊木牌上。
“春風若有憐花意,可否許我再少年。”
李之儀的詩嗎……是誰寫的,這種語氣感覺不像是學生,難道是老師?
正好就在隔壁病房,順路再去看看她吧。
“不用了,我自己過來,當面說吧。”
這次去醫院的時候,顧淵發現隔壁病房,卿思牀位上拉起了綠色的簾子,簾子後面有兩個人影站在一起,門縫裡傳來含糊不清的說話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似乎是醫生和柳叔,不管是誰,現在都不是該進去打擾的時候。
他伸手推開了隔壁病房的門。
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有些像是摻了醬油的薄荷水的味道,顧淵的視線落在病牀上,注意到出現在視線裡的藍白條紋相見的病號服,往上移是一件黑色的長袖T恤,然後是線條清晰的消瘦脖頸,乾淨清冷的臉,帶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竟然會主動再過來一次,怎麼,是上次被我教訓上癮了?想再來一次?”
“我可沒有那種癖好。”顧淵往前走了兩步,站在葉鈞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你查到什麼了?”
“都是那麼久之前的事了。查起來很麻煩,所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你要找的這個人,恰恰是容易找的類型。”葉鈞咧嘴笑了一下,從一旁的牀頭櫃上拿過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風衣,嘴裡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走在斑馬線上,頭髮很短,只有青色的薄薄的一層,“因爲他以前犯過事,前不久纔剛出來,所以好找得很。”
“犯過事?難道就是陳琳?”顧淵看着他,很希望葉鈞能夠說出否定的答案。但葉鈞在他的注視下快速地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他。外號四狗。在那個女生自殺後的一週,他就被捕了。據他自己所說,其實沒動真格的,只是嚇唬了一下那個小姑娘,沒想到後來那個女生直接自盡了,一下子就把事情給鬧大了,警方直接聯繫了檢察院,提起了公訴,直接就進去待了十年。”葉鈞說着把那張照片翻了過來,顧淵這纔看見那照片的背面寫了一行字,看起來像是個地址,“這是他現在住的地方,想知道更多的話,自己去找他吧。”
“中山北路128號臨海汽修?”顧淵瞥了一眼那個地址,“確定沒錯嗎?”
“肯定沒錯,他出來以後找不到正經工作。只能賣力氣掙錢,現在就幫人搬搬車架子,補補輪胎什麼的。”葉鈞把那張照片交給他,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忐忑,直接說道,“他現在還屬於被重點觀察的對象,每隔一段時間都得向警察報備,你挑個大白天直接去就行,不用擔心太多。”
“嗯。”顧淵把那張照片收了起來,“我倒不是擔心這個,只是擔心這個地址是不是真的。”
“我幹嘛給你假地址。”葉鈞笑出了聲,“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我答應過她,倒還不至於這麼不守信用。”
“但是,你完全可以給我個錯誤的地址,然後把責任全推給找情報的那個傢伙吧。”
“但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葉鈞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沒有理由啊。”
“你知道我我爲什麼要找陳琳嗎?”顧淵看着他,“是想找一個叫做葉秋玲的人的往事。”
“葉秋玲?不認識。再說了,你要找誰關我什麼事?”葉鈞攤了攤手,“我幫你只是因爲她的要求,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葉鈞有些臉紅,不解地皺着眉,大口喘着粗氣,“不然你以爲是因爲什麼?這個地址是真的是假的你自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好的,好的。”顧淵點了點頭,但葉鈞的過度反應讓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我只是突然聯想到了什麼,你別激動……我會去的,馬上就去。”
“好吧。”葉鈞再次擺了擺手,“你去不去,什麼時候去,跟我都沒關係,我能幫你的也就只到這裡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要在這裡看見你的身影。”
“只要這個地址是真的,以後就算你求着我來,我都不會再來的。”
“那自然最好。快走吧,你待在這裡我覺得氧氣都變少了。”
顧淵沒有猶豫。
“好,我走,再見。”
他轉頭急匆匆地走出去,在病房門口下意識地站定向後回望,病牀上的葉鈞已經閉上了眼睛,那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呼吸不禁讓他有些悵然。
葉鈞到底得了什麼病,顧淵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麼,葉鈞也不知道。
他笑着搖搖頭。就這樣吧。也許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