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散在蘭州上空,焦臭刺鼻的硝煙遮蔽起了一切。
傍晚時候開始,雪漸漸的變大了起來。馬安良從上到下都沾滿雪粉,仍策馬在陣地來回奔走給官兵們鼓勁。
他在前線,還來了不少頂戴輝煌的清朝官員組成的慰問團,升允在陣地大聲演講:“……如果漢城被佔領了,我們將怎麼辦呢?請你們一定要守住蘭州擊退敵人啊!”
長庚帶來了煙、酒等慰問品,邊發東西邊哭泣着道:“如果你們丟下了我們,我們就無家可歸了。”眼淚和着雪花飄落,真可謂聲淚俱下。
沈家嶺防線上。馬家軍部隊抓緊時間,倉促的佈置防禦。最忙碌的就是衛生兵了,安西軍的炮擊狂轟濫炸帶給馬家軍部隊可怕的傷亡。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和呼救痛嚎的聲音接連不同,垂死者痛苦的呻吟聲更是讓這些初上戰陣的新兵們兩股顫慄不已。
“抓緊時間構築防禦。”
馬安良在炮火硝煙中登上沈家嶺視察陣地。激勵的戰鬥間隙,安西軍地反撲則隨時就會開始。所以必須儘快的抓緊時間構築陣地,做好應對安西軍反撲的準備。
匆匆架起重機槍的機槍手們用沙袋堆壘起一個個工事,並構築起了胸牆,同時將機槍瞄準線壓在了遠處,只要那些安西軍一出現。就立即開火,用猛烈的機槍彈雨殺死他們。
“地雷準備的怎麼樣了?”
看到從前沿陣地匆匆趕來地兒子馬廷賢,馬安良劈頭就問道。
“放心吧,都已經準備好了。”
馬廷賢笑了笑,衝着父親馬安良做了個準備完成地手勢。
馬安良點點頭,說道:“那好,這邊你們多注意下,沈家嶺的陣地最爲重要,一旦匪軍由此突破,我們的肚皮就袒露在匪軍的刺刀下了。”
聽聞此言,下午過來支援沈家嶺的崔正午忍不住說道:“白天尚可支撐,夜間就不行了。”
馬安良的臉色瞬間沉下去,當時說了句:“知道了!”
崔正午和馬廷賢額角的靜脈血管突突直跳,從語氣上就能聽出一向眼高於頂的馬安良已經蔫了。
馬安良心裡清楚,無論如何,爲了全軍命運,向沈家嶺繼續“添油”是必要的。
儘管以陸洪濤部爲振武軍、張行志部爲壯凱軍、周務學部爲忠武軍、吳炳鑫部爲建威軍;馬福祥部爲昭武軍、崔正午部爲驍銳軍這些漢軍和回軍統歸他指揮,但從實際情況看,馬安良權限內真正能如臂指使的只有精銳軍,他是無法再向沈家嶺增援了。
馬安良的兒子馬廷賢率領的精銳軍六個步軍營中的四個上午就被打殘了,剩下的兩個營在狗娃山也不輕鬆;精銳軍的精銳是騎兵團,這個團和崔正午的驍銳軍直屬隊可戰之兵、還有工兵營下午也被打殘了;驍銳軍步兵的兩個團,其中一個粘着在,銜接狗娃山戰線的小西湖防線不能動,另一個曾增援過狗娃山,雖無大的損失,但因其兵員少,缺乏訓練,戰鬥力弱,讓這種部隊去增援沈家嶺無濟於事。守沈家嶺,就要守狗娃山,也要守小西湖,馬安良兵力捉襟見肘。這根源顯然是整個戰役馬安良沒有強有力的戰役預備隊。
不過,馬安良無兵可調,不是說整個蘭州清軍無兵可調。
黃河北岸的馬福祥手中精兵卻還有很多,增援兩三千人到沈家嶺是沒問題的。只是,沒人敢用,馬福祥也不想去支援馬安良。
其實,井勿幕此刻也成了強弩之末,連支援的鄂州革命軍的精銳已大量消耗,四個強悍的團也只剩了一個團的人數;同時,伺候着狗娃山的兩個團,也有不少消耗;黃鉞的師團雖完整,卻是全軍在安定城整編時才網羅進來的地方部隊,難說有多大的戰力。
不過,馬安良陸續收到各個陣地接連被對方攻破的消息,他已經盤算怎樣退出蘭州了。
“弟兄們,衝上去!”井勿幕急切的揮着指揮刀跳出戰壕,聲嘶力竭的吼道。
兩名士兵突然衝出賴以隱蔽的彈坑,藉着機槍火力的掩護,兩顆手榴彈接連而出,搖曳着落入馬家軍的機槍陣地。轟!轟!兩團球噴涌着綻放出來,紅黑色的煙霧摻雜着熱浪四散擴展而開,馬家軍的機槍也不再怒吼了。
整個沈家嶺戰線上,安西軍各級指揮官紛紛前壓,指揮着督戰隊,帶領着一羣接着一羣的部隊在猛烈的火力掩護下向着馬家軍佔據的陣地起一波接着一波的衝擊。
裊繞而起的煙火正在天地之間盡情的翻滾着。蘭州市區的市民們目瞪口呆的看着黃昏的天邊,遠處那絢麗多彩的火光,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了……
“大人,我們必須離開蘭州!”回到蘭州城指揮部裡,立刻就有屬下激動的諫言。
“不!”馬安良桌子敲得呼呼直響,氣憤地喊道:“誓死保衛蘭州!我決不離開!”
他做蘭州王才幾天?他不甘心!
幾分鐘後,馬廷賢遣人送來一份報告:沈家嶺危急。
這下子,馬安良匆忙穿起剛剛脫下的大衣,對他們說道:“看來即使北洋軍出動,可能我們也守不住蘭州城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天空徐徐被黑暗籠罩,蘭州街頭,逃難的人羣再次涌出,迫近的槍炮聲,夜空中的信號彈徹底打破了他們的最後心理的防線。雪越來越大,逃難的人都批着一層雪,步履艱難,人們藉助着信號彈的光亮辨別着前方的道路。
馬安良一行整理行裝,乘馬車穿過漆黑一團的街道奔往唯一的渡河口黃河鐵橋。
總督衙門,長庚和升允正在焚燬絕密文件,火光熊熊。大廳裡面亂七八糟地放着箱子和旅行包。他們忠心耿耿的親兵們正在用釷炸彈破壞昂貴的譯碼機器,精力旺盛的幾個清朝袍服的官員親自掄起大錘砸碎電話交換機。
馬安良站在馬車上所望着黃河鐵橋和北岸,大雪的深夜,視野幾乎是零,但是可以感覺到橋上、岸邊的人羣像一個巨大的流動體。
本來馬安良下令封鎖了黃河鐵橋,冰封的黃河冰面被炸開,命令阻止無特別通行證的人上橋和渡河,可此時已經無法阻止,所以車輛人羣很多,開得很慢。
黃河鐵橋裡幾乎一片驚慌。很多逃難的官員走的很慢,大多都被那些堅持帶走家財的夫人們拖延了。
蘭州的官員帶着家人都在慌亂地打算逃跑。
馬安良擔心如果士兵們知道他們的政府已經逃跑就不會作戰了,他還擔心數以百萬計的老百姓會堵塞黃河鐵橋。老天爺似乎很不喜歡他,他的這些擔心,全部發生了。
撤退開始不久就陷入了混亂,馬安良臨時制定的撤退計劃根本沒行得通。
撤退顯得異常的混亂,馬安良他和那些逃難的官太太一樣貪婪,一糧一彈都要帶走,後勤部門如此,士兵個人也如此。於是,所有物資,各種車輛、大包小件、牲口傷員一齊涌向黃河鐵橋,在狹窄的鐵橋上立即造成擁堵。鐵橋路面僅能勉強允許三輛舊式馬車交會,這樣的擁擠可以想象。
“前進!”隨着一聲尖利的哨聲,端着手中的漢陽造步槍的安西士兵氣勢如虹,吶喊着對着馬家軍發起進攻。掩護的輕重機關槍潑灑着死亡。噴吐着的彈雨讓側翼無遮無避的馬家軍士兵無所遁藏。飛旋的7.92毫米子彈撕裂開人體組織地悶響混合在一陣地受傷者那此起彼伏的淒厲地慘號聲中。
打着圈的手榴彈如同冰雹一樣的紛紛飛來,綿密的爆炸讓剛剛還在對安西軍陣線瘋狂反攻的回回兵轉眼間就成爲了被殺戮者。
“射擊……”揮着馬刀的指揮官指揮部隊,以重機槍火力對着側翼的安西軍士兵進行掃射的馬家軍一個軍官還沒來的及將最後的尾音給清晰的吐出聲來,一飛來的流彈便命中了他暴露在外、毫無任何防護的面門。整個的腦袋被7.92毫米彈給攪拌的一塌糊塗的屍體悶哼一聲便如同鋸倒的林木一樣,抽搐着四肢,一頭的栽倒在血泊中。
“殺啊……”井勿幕一馬當先的衝在隊列的最前。
兩枚手榴彈飛旋着出去,在回回兵的隊線中爆炸而開,氣浪、烈焰裹挾着飛舞的破片讓幾個回回士兵橫七豎八的躺倒一片,本就在硝煙戰火中升溫的空氣因爲人血的混合而更加的火熱起來。四下飛舞的流彈不時的奪去在這戰地上拼死對戰的雙方士兵的生命。
一個長連射,連串的子彈射進了一個正架着歪把子機槍拼命掃射着的回回軍機槍手的腦袋。趁着馬家軍機槍火力略一停頓的瞬間,井勿幕帶着身後數十名的弟兄如同下山之虎一般的一頭衝進已經崩潰了的馬家軍在沈家嶺的陣線。手榴彈如同冰雹一樣的砸落而下,在爆炸的氣浪中手中的機槍一陣的怒吼。
颼颼的子彈呼嘯着從耳邊掠過。不時的有身邊的士兵一聲不吭的撲倒在地,流盡最後的一滴熱血。滿地都是在不斷的跳動着火光,猛烈的火力進攻的安西軍士兵也不斷的有人被呼嘯而來的子彈擊中倒地。到處都是一片的狂亂。
“死了昇天……前進!”一個在血腥的戰鬥中已然兩眼血紅的馬家軍低級軍官抽出馬刀便跳了出來,雖然這個離開隱蔽起衝鋒的回回軍官很快的在彈雨中被洞穿成一具失去生命的屍體,但更多的回回兵端起明晃晃的馬刀衝了出來。
一個接着一個的回回兵在安西軍密集的彈雨中被打成蜂窩一樣,不時栽倒的屍體似乎並沒有使得這些已經陷入瘋狂的回回兵停止着幾乎是自殺式的衝鋒。
“已經守不住了!”馬廷賢閉上眼睛,長嘆一聲。
“撤吧!”崔正午激動的說道。
“可是父親命我掩護全軍撤退?”
“咱們必須爲自己留下一點點骨血,沒必要陪着長庚和升允給清廷殉葬。”
馬安良的精銳軍在沈家嶺四個營被打成了一個營,精銳軍直屬部隊也已經七零八落,若狗娃山剩下的兩個營再因爲掩護全軍而損失掉,那精銳軍就算光了,這種結果,對馬家父子的聲望是致命的。
馬廷賢臉色大變,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