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待着, 等過會兒我知道了下面的情況,就帶你下山。”樑琛修長白皙的手指捧着她半張臉。
他的手指冰涼,指腹上還殘留着一層薄薄的溼意, 想必是驚魂未定。
剛上完藥, 現在傷口是鑽心的痛, 白鴿一張臉都漲得通紅, 忍痛答:“你先不要管我, 去忙你該忙的事。”
事有輕重緩急,她這麼說本意是好的,要是樑琛爲了她誤了事, 那“拖油瓶”這個罪名她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但沒想到這話在樑琛聽來卻別有一番深意。其一,生氣了;其二, 她言下之意是要和他劃清界限。
樑琛心下一沉, 眉頭微斂, 沉聲問道:“什麼是我該忙的事?白鴿,你未免也太過於冷血, 退一萬步講,你出了事我同樣有責任,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
白鴿心頭一震,知道樑琛誤會她的意思了,連忙辯解, “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樑琛早已走遠, 哪能聽見她低低的辯解。
他說她太過於冷血, 白鴿不禁捫心自問, 回想這一路來的點點滴滴, 也確實過於剋制和理智,樑琛事事照顧她, 保她、護她,她承認,人這一輩子,若是遇上樑琛這樣的人,已然足矣,可,心裡的那個結,始終解不開。
細細想來,白鴿心頭竟泛起陣陣苦澀。
而樑琛這邊,又能好受到哪裡去。
他窩了一肚子火,卻又沒地方發,這裡是事故現場,還得時時刻刻保持冷靜和理智,只能將火氣硬生生地摁在心頭,樑琛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腔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死丫頭片子,竟沒有半點良心,哪怕是惻隱之心也好。
樑琛收斂了情緒,雙手放在身後,負手而立,被白鴿那麼一折騰,這救援已經接近尾聲,現在只等着看下面的情況了。
隨着最後一個切割面的貫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王隊派了幾個有經驗的人下去查看情況。
樑琛不說話,拿了手電也跟着下去了。
三死三傷,儘管樑琛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這個結果他仍然難以接受。
他關掉手電,倚在角落裡負手而立,神色悲憫,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緩緩的走出去。
“王隊,傷者經過現場簡單的處理馬上送往喀什第一人民醫院進行治療,務必保證他們活下去。”樑琛頓了頓,胸口竟疼痛難忍,“死者,務必安撫好家屬情緒,調查其家庭經濟情況,儘量做最大的賠償,還有現場環保局、質檢局等工作人員,你也要照顧周到。”
他是第一個到達事故現場的領導,可絕不是最後一批,近來幾天,公司總部、集團公司都有相關領導前仆後繼的奔向這裡。
想到這裡,樑琛就覺得頭疼。
現場人來人往,卻都是井井有條,救援隊不多時便把傷者送了上來,現場待命的醫護人員擡了擔架過來將他們送上救護車。
樑琛又和王隊囑咐了幾句,就往白鴿所在的方向走去,將她橫抱在懷裡,跟着救護車下了山。
到蓋孜要經過一個邊防站,所有人員必須下車接受檢查,到項目部也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救護車過了哨崗就開往市裡。
樑琛將白鴿放在檢查站椅子上,從兜裡摸出身份證遞進窗口,檢查人員很快放了行,這不痛不癢的距離,樑琛只好一路抱着她。
白鴿雙手環着他的脖子,擡眼看他,他神色淡漠,給人一種拒之千里的感覺。
“樑琛,我剛剛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她鼓起勇氣,試圖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嗯。”他低低的回答。
白鴿有些尷尬,加之傷口受到顛簸,一張臉又迅速漲紅了,怯怯地問:“生氣了?”
樑琛仍然低低的“嗯”了一聲。
白鴿“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傢伙,倒是不知道剋制,臉皮夠厚。
“笑什麼?”他問。
“我笑你生氣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她答,堂堂指揮長,就不知道裝得高冷傲嬌點嗎?就算生氣了也要剋制點啊。
樑琛咧了咧嘴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對你,沒什麼好隱瞞的。”
她低低的“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間,樑琛已然抱着她回到項目部,他們的住處是一幢兩層的小樓,小樓前面有個院子,院子裡有片空地,裡面開滿了蒲公英。
景色倒是別緻。
這住處是王經理替他們安排的,白鴿的房間和樑琛的房間對着,被褥全部換了新,可見用了心。
樑琛將她放在牀上,“先不要亂動,我去接點熱水來。”說罷拿了臉盆往洗手間走去。
白鴿疼的要命,哪還有心思瞎折騰,好在樑琛很快就回來了,他拿了毛巾替她擦臉,洗手,她就任由着他。
收拾完了又接了一盆熱水替她泡腳,樑琛修長白皙的手指握着她的腳掌,癢癢的,他手指上有晶瑩剔透的水珠,襯得手好看得不像話。
也不知怎麼了,樑琛倏地埋頭,趴在她懷裡不肯離去。
很快,白鴿便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溼意隔着薄薄的衣衫與她的肌膚親密相貼,毫無意外地,樑琛的肩膀輕微地顫抖着。
是的,樑琛哭了。
他向來隱忍剋制,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處於崩潰的邊緣?
白鴿纖細的手摸着他烏黑柔軟的頭髮,像極了安撫。
窗外的夜色靜謐詭異,屋內的光線昏暗柔和,兩個人就這樣相互依偎着。
樑琛的情緒漸漸趨於平靜,根本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跡,他神色如常地拿了毛巾替她擦腳。
白鴿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擔心的問道:“怎麼了?”
其實就算他不說,她也能隱隱約約的猜到一些,想必是事故現場的情況不太樂觀。
“三死三傷。”樑琛倒也坦然,有些事,讓她知道也好。
“你下去了?”她一針見血,直戳要害。
樑琛點了點頭。
下面的場面一定非常慘烈,不然樑琛也不至於如此失態。
“樑琛……”白鴿喚他的名字,好像每一次特別特別難過的時候,她都只想叫他的名字,彷彿“樑琛”二字能治癒一切。
樑琛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含住了白鴿的嘴脣,他用舌頭舔了舔,待染上一層溼意,才長驅直入,攻城掠池。
白鴿幾乎變成了一座雕像,半分都動彈不得,他這是第幾次吻她?好像每一次都是毫無徵兆。
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囂,叫囂着想要得到更多,也就是說,白鴿並不排斥樑琛的吻。
她閉了閉眼,靜靜的享受着樑琛的吻,他的口腔裡有淡淡的菸草味道。
正當白鴿準備迴應他時,樑琛卻意猶未盡地退了出來,摸着她柔軟的發,“快睡吧。”
不是不想和她纏綿悱惻,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處理。
白鴿聞言,忍着傷口的疼痛鑽進被窩裡,蜷縮成一團,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樑琛一隻手握住門把,一隻手摁在開關上,“啪嗒”一聲,燈滅了。他站在黑暗裡,低沉性感的嗓音傳來:“等我回來。”
好,我等你回來。
無聲的回答湮滅在靜謐詭異的夜色裡。
樑琛鎖好門,叫了一個修車工人,開着另外一輛車,又上山去了,大西北的風聲獵獵作響,一望無際的戈壁灘發出嗚咽的聲音,軍犬的叫聲在夜色裡迴盪。
如此相似的景色,讓他格外懷念那過去的四年時光。
可是,比起過去,他更期待將來,因爲——將來會有一個叫“白鴿”的女人陪着他。
想到這裡,樑琛咧了咧嘴角。
車子在盤山公路穿梭,樑琛將車子開的很快,修車師傅忍不住抓了車內把手,以他這速度,還沒到目的地估計就被甩吐了。
寂靜的深夜裡,樑琛找了個平穩的地兒將車子停穩,領着修車師傅走了一段路,便看見那輛國產三菱越野了。
修車師傅搗鼓了一陣說:“皮帶斷了,裡面的氣門也壞了,樑總,我就直說了,這車,一時半會兒怕是修不好了。”
這倒是和他的猜測一致,樑琛倒也不意外,此時他急着上11號洞,估計得把修車師傅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樑總,你上去吧,他們更需要你,我這兒,一個人應付得過來。”修車師傅衝着他笑。
樑琛開着車上了洞子,王隊見他回來了,連忙迎了上來。
“情況怎麼樣了?”他問。
“還有最後一個沒弄上來,他們的家屬也正在往這裡趕,我們派了車在機場接他們。”王隊如實說。
“該拍照的拍照,還有,讓安全部寫個事故分析報告。”估計下一撥領導就要到了,得拿出點東西來。
樑琛負手而立,邁開大長腿往現場走,王隊跟在他身後。
現場的狀況慘烈,有個技術工人的眼睛都還沒有闔上,想必是臨死前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怎麼回事?”樑琛指着那具屍體,整個人惱怒成羞,“現場這麼多人都是看熱鬧的嗎?”他緩了口氣,“尊重死者知不知道?”
王隊被他這麼一吼,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妥,連忙叫人拿了白布過來蓋上。
樑琛神情肅穆地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漸漸蹲下身子,替死者闔上眼睛,現場一時安靜得不像話,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他這才叫人把白布蓋上。
隨着最後一具屍體的運出,天色已經麻麻亮,這一夜,沉重而悲痛,所有人的情緒都低迷得不像話,如非必要,樑琛很少說話,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天色漸明,所有人員開着車浩浩蕩蕩的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