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飛雪,山中迷路,謝醉之又毫無徵兆地陷入昏迷,這三件事一件接着一件,不得不說實在是非常離奇滲人,軍中參謀和副將商量了半天,決定隱瞞謝醉之昏迷的事,命大軍快速行進,爭取早日回到京中,召太醫爲其會診。
這件事自然沒有瞞着燕景帝,書信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到了他手上,待大軍進城時,太醫院的所有太醫早已到了將軍府,只准備着等謝醉之一被擡下來,就上去一同爲他進行診治。
只是醫治了數日,藥浴鍼灸內服外用等法子都用遍了,也不見謝醉之有什麼起色,司徒令先是大怒,叫嚷着要讓所有太醫全部給謝醉之陪葬,過了幾日軟了態度,開始苦苦哀求太醫,求他們一定要治好謝醉之,讓他醒過來,到最後所有的太醫一個接一個地對她搖頭嘆息時,她面上已經沒什麼表情了。
“任太醫,你是太醫院中最好的太醫,你實話告訴我,醉之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在又一名太醫對她搖頭嘆息之後,司徒令勉強撐起憔悴的容顏,強笑着道,“他年輕力壯,又從不酗酒,怎麼、怎麼……怎麼會這樣長睡不醒呢?”
那太醫跪在地上,聞言磕了一個頭道:“公主,是老臣無能,將軍之症,實在是老臣行醫數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人昏迷不醒,藥石也喂不進去,可將軍的身子卻和十幾日前一樣,並無任何生瘡餓體之狀,只是時不時盜汗罷了,只是這盜汗之症也是昏迷之人常有的症狀,無法從其推斷出將軍的病因……將軍的病,真是離奇怪異至極,我等想盡辦法也無法讓將軍醒來,請公主,恕臣等無能。”
“無能?無能有什麼用!”司徒令勃然大怒,連聲冷笑道,“一句無能,就可以把本宮打發了嗎!神武將軍征戰天下,爲我大燕收失地平西寇,到頭來卻非戰死沙場一世英名,而是死在了你們這羣太醫的手中,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本宮命令你一定要救好他,不能救也要救!”
那太醫哆哆嗦嗦地又磕了一個頭:“公主,並非臣等不願救治,實在是力有不逮,將軍並非尋常疾病,又遭十月飛雪,這恐怕是天意所致啊。”
“一派胡言!”司徒令厲喝了一聲,一甩手將案几上的茶具全都摔在了地上,“天意所致?我大燕神武將軍爲我大燕立下了赫赫戰功,他自有天庇佑!什麼天意所致,難道老天爺他也瞎了眼嗎!滾!都給我滾!”
待那太醫諾諾退下後,司徒令原本挺直的身子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般癱軟在椅子上,她伸手拒絕了想要前來相扶的婢女,坐在椅子上靜默了半晌,揮手屏退了其餘奴僕,起身走向裡屋。
裡間帷幔重疊,因藥浴而蒸騰起的水汽瀰漫在周圍,司徒令長裙曳地,坐到了謝醉之躺着的榻旁。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謝醉之半晌,拿過一旁架子上的巾帕在水中浸了浸,絞乾後把帕子輕輕覆在他的面頰上,爲他細細擦拭。
只是在輕擦了幾下後司徒令就沒了下文,她維持着擦拭的手勢,卻久久不見動作。
半晌,一滴清淚落入帕中。
“醉之……”
我看着司徒令緩緩給謝醉之擦拭臉龐和脖頸,看向一邊若有所思的沉新:“謝醉之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就昏迷了?”
難不成還真是天君思念次子,所以想要召他回去看望一下?
……哈哈,怎麼可能。
“雪。”沉新只說了一個字。
司命跟着點了點頭:“不錯,的確是雪。”
“……敢問您兩老,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嘴角一抽,費了好大的勁才抑制住心底蠢蠢欲動的憤怒之情,是是是,你們都是聰明人,凡事就算說一半留一半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可我不是啊,所以請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再打啞謎了?
“意思就是說,那場雪有問題。”沉新繞着謝醉之和司徒令緩緩走了半圈,他看上去似乎對榻上躺着的那個和他面容一樣的人很不適應,這從他緊蹙的眉頭和一臉的糾結之色就能看出來。幸好這裡是幻境,要不然我估計他可能會不顧謝醉之還在昏迷中,直接衝上去把他的臉抹了算數。
“廢話,你見過哪年十月飛雪的?當然有問題了!”
“我不是說這個,”他擡頭嫌棄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這個還要跟我解釋簡直是多費他的口舌,“我是說有人借那場雪給謝醉之施了魘術。你看,他雖然看似平靜地在沉睡着,但他眉心有一團細微的黑氣,鬢邊也滲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很顯然是魘術所致。”他說着就搖了搖頭,嘖嘖道,“恐怕這謝少將軍現在正被噩夢纏身,並且深陷其中,逃不脫,也躲不掉,嘖,真是作孽啊。”
“魘術?”我皺眉,“誰這麼狠毒,居然對他用了魘術?謝醉之雖然是流初神君轉世,可他現在並非神仙之體,魘術陰毒,用在凡人身上,只消一個晚上的功夫就能把人逼瘋,這都十幾天了,他、他受得住嗎?”
“怎麼受不住了,他現在雖然*凡胎,但他又不真的是凡人,他的魂魄還是神魂仙魄,不過魘術罷了,他還不至於就這麼死了。至於是誰這麼狠毒……”他輕哼一聲,“以雪化魘,九洲能有幾個人有這份法力和修爲?”
“蘇晉?”
他沒回話,算是默認了。
“我真是搞不懂他,”我有些煩躁,我就不明白了,這蘇晉到底是吃飽了撐的還是怎麼樣,怎麼每件事他都要插一手,“你說,他到底想幹什麼?爲什麼每次都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去?仗着身負法力,就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肆意妄爲,如此手段,實在可惡下作至極!”
“我也想明白,”司命盯着纏綿病榻的謝醉之,神色幽幽道,“他和我二哥到底有什麼仇怨,居然用此法來對付我二哥。”
沉新看了他一眼。
“不過話說回來,你說這謝醉之會夢見什麼呢?”我仔細想了想,“他自小生活無憂,於官場一道也是平步青雲,就連出徵也是屢戰屢勝,根本就沒有經歷過什麼人生挫折,就算蘇晉下了魘術魘他,又能魘到他什麼?”
唔,這麼說來,這謝醉之的一生得意得簡直像是下凡來享福的一樣,完全沒有被罰下凡的感覺,莫非這蘇晉來加害於他正在天道的算計之中,爲的就是讓他的輪迴過得苦一點,所以蘇晉纔會這麼暢通無阻地逆天改命?
“浮屍千里,餓殍遍野,刀光劍影,多得去了。”沉新神情淡淡,“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身爲領兵打仗的將領,必定見過無數的死亡,這些死亡或許在平日裡看來是對他軍功的象徵,是他的榮耀和功績,但在魘術中,一切都可能變成他內心深處最恐怖的噩夢。”
“你說,”司命看着謝醉之,幽幽問道,“他會夢到身爲我二哥時的事情嗎?”
沉新搖了搖頭:“不知道,但就算夢到了,恐怕也不會是仙氣繚繞的景象。”
司命沉默不語。
司徒令沒日沒夜地照顧着謝醉之,終於在堅持了十幾日後體力不支倒下了,燕景帝和謝後聽聞此訊,都特地從宮中趕來探望司徒令,燕景帝爲此還發了好大一通火,重罰了府中奴僕以及太醫院所有太醫,言他們救治不力本是死罪,現下又加了一條照看不周之罪,是罪上加罪,驚得一羣人磕頭跪地地求饒,還是司徒令不堪其擾,讓他們全部下去才罷了。
謝後在看到司徒令瘦削的臉時眼睛就紅了:“令兒,你這十幾天一直都照顧着醉之,就算你想撐住,你的身子也撐不住啊。聽母后一句話,彆強撐着了,醉之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可這天相……又在哪裡呢……”司徒令喃喃自語,神情寂寥。
燕景帝重嘆一聲:“醉之才十七歲啊,正是大好年紀的時候,怎麼就——怎麼就得了這怪病呢!”
這一句話像是驚醒了司徒令什麼,她翻身下榻跪在燕景帝跟前,唬得帝后二人連忙來扶她。“父皇,令兒求求你,救救醉之吧。他現在這樣人事不知,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令兒,地上涼,你快起來,可別在這個關頭凍病了。”謝後忙扶了她起來,“醉之是我和陛下的侄兒,更是我和陛下的女婿,哪有不救的道理?快,快躺回去,被子捂好。”
“父皇……”
“你以爲朕不想治好他嗎!”燕景帝煩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原本一臉的怒意在見到司徒令淚水漣漣時無奈地化成了痛心疾首,“可這宮中太醫都說了,說他是忽然昏迷,身上沒有絲毫外傷,內裡又無損,他是怎麼昏迷的太醫都查不出來,又談何救治?!真是……唉!”
“太醫查不出,宮外總有神醫能查出來吧。我大燕天下能人異士何其之多,難道就找不到一個人爲他診治嗎!”
“朕已經廣張皇榜了!可皇榜已經張貼了十日有餘,卻沒有一個人前來揭榜,這是天意啊!令兒,你……你看開些吧。”
“我不!”司徒令搖頭,她眼中含淚,面上明明已經透露出了幾分絕望,卻仍舊苦苦堅持着,“醉之爲我大燕收復了失地,打下了西土,遠揚了我大燕國威!他是我大燕的功臣,若當真有天意,那老天應當庇佑他一生平安康泰纔是,怎會如此?我不信,我不信他就這麼樣了!”
“唉,令兒,你——”
“報——”有宦官雙手捧着皇榜來到了屋中,跪下道,“啓稟陛下,有人接下了城中所有的皇榜,說是可爲謝將軍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