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睜大了眼,驚訝地盯着面前的這個龐然大物說不出話來。
麒麟?
麒麟?!
“你——沉新,你——”
我盯着他——或者它,只覺得脣齒不聽我的使喚,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沉新化身的麒麟不耐煩地刨了刨蹄子,在我身邊步態沉穩地轉悠了一圈,金紅色的毛髮中帶着如火焰一般的細小火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耀珠一般光彩熠熠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一絲對我目瞪口呆的無奈和鄙夷來。
“你你你……”
“我我我什麼?”面前的麒麟搖身一變,又變回了沉新原來的樣子,他挽着雙臂促狹地笑着看我,眉眼間是我熟悉的不可一世的神情。
很好,不是我的錯覺,他是真的目帶鄙夷。
“怎麼,沒見過麒麟啊?這麼驚訝地看着我,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簡直是有損你龍宮公主的淑名啊。”
“你說誰眼珠子掉出來呢!”我面紅耳赤,盡力解釋,“麒麟、麒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一頭麒麟代表什麼意思?還是活的!”
沉新的嘴角就抽了抽:“麒麟與天同壽,就算因故死了也是化爲虛無,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忙道,“我只是覺得很驚訝,一頭活生生的麒麟……”
“……有什麼好驚訝的。”
“你難道不知道?麒麟向來神出鬼沒,它們雖然與龍鳳齊名,但是——”
頭生兩角,腳踏祥雲,尾翼似火,目若耀珠,是爲麒麟也。麒麟者,主太平長壽,主祥瑞兆、吉祥兆,與龍、鳳齊名,與天同壽。
只是它雖與龍鳳齊名,卻和我們不同。我龍族掌管四海,分封建制,自立爲王,統領天下水族;鳳族居長虛山脈,爲百鳥之王,等級森嚴,也是以王室爲制;可麒麟卻與我們不同,它們久居世外,行蹤不定,通常一頭麒麟守護一方地脈,佔據一座仙島,一座仙島上能同時存在兩頭麒麟就已經是奇觀了,更別說聚集成族、承天之召了。因難見麒麟一眼,世人都道麒麟神蹤鬼跡,甚至我還曾經猜測過麒麟會不會因爲常年與世隔絕、不像我們龍族一樣繁榮昌盛而逐漸衰落了,沒想到我眼前居然有一頭活生生的麒麟!
“你真的是麒麟?”我上前一步,伸手摸上他的胳膊,捏了捏,又捏了捏,手下觸感溫暖緊緻,是屬於人的胳膊應有的觸感,和麒麟那粗糙堅硬的皮膚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我握着他的胳膊,只覺得不可置信:“真的是麒麟?還是活生生的……你不是在用變身術誆我吧?”
我彷彿看見沉新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誰吃飽了撐的用變身術誆你?!”
“可是世人都言麒麟神出鬼沒,有的神仙終其一生都見不到麒麟的一根毛髮,三清也多年沒有麒麟的消息——而且你、而且瑤臺玄女還是頭鳳凰,你怎麼會是麒麟的?”
沉新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一樣哭笑不得道:“她是鳳凰,就不興我是麒麟嗎?你們龍族除了族內通婚以外,難道族外通婚生下來的都是顆蛋?那誰還敢和你們龍族通婚?”
“你纔是顆蛋呢!”我想也不想地就回罵過去,可偏偏他說的話又是對的,讓人無法反駁。
神仙與凡人不同,與那些野獸就更是不同,凡人自不必說,無論美醜老少,生下來的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凡人;野獸則是隻在同類之間生育繁榮,生下來的自然也是同類,老虎生老虎,花貓生花貓;而神仙卻不同,無論是吸天地之陰陽自身修煉成仙的,還是以凡人之軀而修得大道的,亦或是和我一樣繼承父母神力的天生神胎,都遵循天地之道,修的術法雖然五花八門,道卻是唯一不變的,因此成婚也不像凡間那麼諸多限制規矩,愛跟誰成婚就跟誰成婚,無需管自身真身是何。因此這三清的血脈其實早就亂了,鯉魚和蝴蝶可以生出一隻白鷺來,狐狸和灰狼也可以生出一隻兔子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那瑤臺玄女雖爲七翎鳳凰,但生出沉新這麼個麒麟來,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得是多麼的好運才能以麒麟爲真身啊?雖然這千萬年來也有非龍族的神胎託生爲龍的,但這麼多年也不過出了七八個,且都是三爪的玄龍應龍一流,五爪龍就沒見過。我雖然是頭一回看到真正的麒麟,但在古書上見的描畫也不少,那模樣分明就是最純正的耀麒,他這運氣未免也好得太厲害了吧?
“想什麼呢?”沉新的目光在我臉上盯了片刻,頗有些興味地問道,“臉上的表情這麼哀怨?”
哀怨?沒錯,就是哀怨,或許還要加上幾分的羨慕。這份好運我估計就連天帝都求不來,這世上怎麼就有他這麼幸運的一個人呢,什麼好處都讓他佔了——佩劍是傾我龍族與整個三清之力的神劍滄海,師尊是大名鼎鼎的錦華神尊,現在就連真身都是常人難見一眼的上古麒麟,我真是——真是——
我半是羨慕半是哀怨地把心底的想法跟沉新說了,沒想到這廝卻在聽了我一通抱怨後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我幸運?你居然覺得我幸運?”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話多有不妥,他的親生孃親想要了他的命,甚至幫着外人來對付他,於這一點來說,他的確是不幸的,但除此之外——他明明已經很好命了啊!
“你的確很幸運啊……”我不解地喃喃道。
沉新笑得不能自已:“滄海劍當初又不是隨便從天而降落到我頭上的,至於麒麟——誰跟你說我是託了麒麟的真身的?聽碧,你是龍,你爹也是龍啊。”
我懂了,釋然了,原來這傢伙也是隨了血脈的,不是天生的好命。
這樣一想,我心中的那些不平就頓時沒有了,而且因爲意識到一件事更加興奮了起來。
“這麼說天陰蠱的毒性你能化解一二了?!蘇晉說麒麟血能去天陰蠱幾分毒性,雖然不能完全化解,但好歹也算是有救了!”
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我根本就不信那套無藥可救的說法,只是有些東西毒性太猛,不等解藥藥效發作就能要了命去,那瑤臺玄女又有神女哨這般“珠玉”在前,這天陰蠱她自然不會手軟。這下好了,只要蠱毒能被化解,就算只是一分二分,沉新也有很大的可能解了這毒!
思及此處,我喜不自禁,要不是顧忌着他的傷勢,我都想撲進他懷裡好好蹭蹭了。
絕處逢生,不外如是!
“不是能解一二,是完全沒有用。”沉新挑眉道,“我說過了,如果這東西有效,那女人早給我服下了,哪還能等到今日借蘇晉之手?”他冷笑着輕哼一聲,“怕是想做最後一試吧。”
“我曾經因爲一些事幾乎魂飛魄散,”見我面露不解之色,他解釋道,“師尊爲了救我,幾乎拼盡了一切。當時我的傷勢嚴重到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只能化出真身,而若要完全救我,最簡單的方法便是脫離麒麟之軀,附到師尊精心養了多年的白子神蓮中。”
“白子神蓮可解百毒,也可生死人肉白骨,”我想起了藥王經中的一句話,“長生殿中就種滿了無數的白子神蓮。”
他點點頭:“不錯,我若是附身於白子神蓮中,命和修爲雖然能保住,但麒麟血脈就會從此不見,師尊當時也本想讓我放棄麒麟之身的,但得知了天陰蠱的存在後,就放棄了此法,轉而費力催蓮結果,拿了白子蓮心給我服下,再輔以諸多師伯師叔從旁相助護法,才救回了我,也保住了我的麒麟之身。”
我聽得奇怪:“你當時就知道天陰蠱了?”
“那蠱原是那女人煉來當做小玩意贈給她夫君的,自然對麒麟血無效。”他諷刺一笑,“待她想拿它來對付我時,因藥性已成,無論她費了多少心機,麒麟血始終能遏制此蠱一二,這纔沒有拿它對付我。我估計她當年那麼拼了命地害我也是存了讓我改血易身的心思,只不過還是我師尊技高一籌,破了她的局。這些年我和她早已恩斷義絕,我曾和她明言,道是她若是再敢對……我出手,我就不會再跟她客氣,也因此她才蟄伏了那麼久,直到現在才忍不住,來了個最後一搏。”
我爲他話中的意思而目光微訝:“最後一搏,你是指……”
“我不會再給她機會了,”沉新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與殺機,“等拿回了你的身體,我就請師尊解開滄海的第三道封印,去親手了結她。”
我心中一跳,卻不覺得他有什麼大逆不道的,是那女人不顧母子之情在先,沉新能忍她這麼久已經仁至義盡了,現在還幫着外人來殺自己的兒子,這種孃親不要也罷。
“不過說真的,我還真的有點佩服蘇晉。”或許是覺得這個話題有些令人不快,沉新話鋒一轉,鬆快地笑了笑,“那女人一向疑心很重,他居然能說服她把神女哨和天陰蠱都交出來,手腕了得啊,不愧是我的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