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令按照蘇晉的吩咐去沐浴齋戒,當她在衆多宮女的簇擁下走向後院時我還沒覺得有什麼,直到她屏退了大部分宮女只留下四個大宮女時,我終於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了,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身邊就傳來了沉新的咳嗽聲。
“司命,司命?司命!”叫了兩次司命都沒有反應,沉新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司命背上,打得司命一個踉蹌。“把這段跳過去!快快快!”
也不知道司命這傢伙一直在想什麼,被沉新拍了那麼一下子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還問了一句“什麼”,不過當他看到司徒令伸開雙臂讓宮女脫下她的外紗時,他的臉猛地紅了起來:“我馬上跳馬上跳,跳跳跳到哪裡去好呢——”
“你這時候倒結巴起來了!去,我們去看蘇晉這段時間在幹什麼。”
司命手忙腳亂地閉眼默唸着什麼,我們面前的景象和前兩次一樣開始溶於水波之中,但司命默唸了半晌,周圍都只有一片黑暗,蘇晉始終都沒有出現過。
周圍陷入一片寂靜。
沉新“啊”了一聲:“看來這位蘇道長並不想讓我們看到他在做什麼啊,法力還真有夠高強的。”
我沉默了片刻:“沉新,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代表着他很厲害,我對上他不一定打得過。”
還不一定?哈,他也是有夠驕傲的。
不過讓一向自負的沉新神君都說出了這種話,那蘇晉的實力可見一斑,如此法力高強的人怎麼會在九州遊蕩數萬年而沒有引起人注意過?而且……司徒令起死回生時,我們也無法從三生鏡中得知當時的情景,可我們卻能看到他揭皇榜前來救謝醉之的情景,他竟能控制三生鏡?
我們先前推測蘇晉他不是神仙,否則這時早就遭到了天譴,可若非神仙,他哪裡來的這通天本領?魔族也不對,精怪也不對……
還有,司命一見到他就反應這麼激烈,他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道長,”原本一片黑暗的四周忽然水波盪漾起來,隨着司徒令的聲音響起,我們面前的景象逐漸變成了一方院落。司徒令沐浴齋戒完畢,換了一身素衣白裳,在一堆宮女僕從的跟隨下來到了蘇晉所待着的涼亭外。“我已經齋戒沐浴完畢,可以開始救我夫君了。”
蘇晉正在亭中彈着琴,琴聲緩緩,他早在司徒令轉過長廊的彎時就收回了手,等司徒令走到涼亭前時,他已經站了起來,長身玉立。
他透過嫋嫋的焚香微笑着看向司徒令:“好,請公主帶草民去一此前從未住過人的廂房。”
“從未住過人?這是爲何?”
“心頭血至純至淨,沾染不得半分人氣。”
“……好,道長請隨我來。”
司徒令帶着蘇晉來到了一處算不得多麼富麗堂皇卻也不樸素的院中,由於是取心頭血這等大事,燕景帝和謝後也都到了場,外面圍了重重的宮中禁軍,太醫院的所有太醫也都從謝醉之的屋子請到了這裡,端的是嚴正以待的態勢,若是膽子小些的人,恐怕早在見到那些殺氣重重的禁軍時就嚇軟了腿,再動彈不得了。
蘇晉看着這麼大的陣仗只是微微一笑,側首對一旁候着的宮女頷了頷首,那宮女就端着一碗湯藥走到了司徒令跟前。
“請公主用藥。”
司徒令看向他。
“是這樣的,”他笑着解釋,“取心頭血之痛並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公主乃金枝玉葉,雖少不得要受些苦楚,但也不比像旁人那樣硬捱,這碗藥是草民熬製的安神藥,喝下這碗藥,公主就會陷入沉睡,到時候就察覺不到什麼痛楚了。”
“有勞道長了。”司徒令點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按照蘇晉的吩咐躺到了虎皮鋪着的臥榻上,不過片刻就陷入了沉睡。
宮女退下後,蘇晉空手一彈,東南西北四角擺放着的香爐中就燃起了焚香,他又上前幾步,伸手拂過立在正中的香爐,原本空蕩蕩的香爐中就憑空出現了一株通體泛黑的短香,且已經被點燃了。
短香一燃,立刻就有兩名禁軍雙手捧着一條細長的黑匣子走上前去。
蘇晉一揮手,匣蓋無風自開,暗紅色的褥子中,與長冥有九分相似的洛家刀靜靜地躺在其中。
緊接着,那長刀自動從匣中飄出,懸在了半空之中。
這一番動作下來,在不遠處觀望着的燕景帝跟謝後都目露讚歎之色,外面等着的太醫們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已經有人在下面低聲呼着神蹟了。
做完了這一切,蘇晉盤腿坐在殿中,周圍霎時狂風大作,司徒令緩緩從塌上浮起,以入定的方式坐在了蘇晉對面。
風勢很大,在附近的燕景帝都有些抵擋不住,讓宮人拿了四頂蒲扇擋住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司徒令卻是髮絲衣袂分毫不動,任由蘇晉施法,她也閉目沉睡着。
蘇晉長髮飛揚,衣袖被風鼓得獵獵作響,白衣幾乎要和殿中舞動的帷幔融在了一處。
洛家刀開始在半空中緩緩轉動,他雙手挪移,司徒令和洛家刀逐漸靠近。
在洛家刀緩緩移到司徒令正對面時,蘇晉雙掌虛懸交互,掌心間出現了一點雷光,直衝着洛家刀而去!
在謝後的驚呼聲中,雷光擊在刀身正中,沿着烏黑的刀身迅速蔓延開來,雷光噼裡啪啦地四處散開,刀身雷電環繞,司徒令的臉龐在不斷的雷電交加下顯得異常蒼白。
就在洛家刀全部刀身都沒入雷電中時,隨着滋啦啦的雷電聲,刀身中央迅速裂開無數條細縫,燕景帝大驚着站起,眼看着那些細縫化成了無數道細小的利刃,盡數刺向司徒令的心口!
帝后二人大驚。
“令兒!”
“令兒!”
那些通體雪白透明的短刃在刺入司徒令的胸口後迅速變得鮮紅起來,司徒令仍在沉睡,好似察覺不到任何痛楚,她的細眉微蹙,面上卻沒有絲毫痛苦之色,身上的白衣也是纖塵不染,沒有沾染上一滴鮮血,那些利刃卻是在眨眼之間盡數變成了紅色,鮮豔無比。
風勢漸緩,蘇晉雙手緩緩放回身側,那些利刃也隨着他的動作從司徒令的心口處一個個離開,落入祭案上早就放好的玉碗中。
最後一枚利刃落下,連同碗中其餘利刃一道化成濃厚的血水,恰好與碗口留有一線距離。
黑色短香和四炷焚香在同時燃盡。
司徒令軟下身子,倒在地上。
“好了,”蘇晉起身,對那些連忙上前去扶司徒令的宮女道,“將另一碗藥端給公主服下,其餘人按照我先前的吩咐,隨我去將軍那。”
接下來的事就如蘇晉先前跟燕景帝承諾的那樣,他將整碗心頭血都喂進了謝醉之肚中,又擺祭案大做了一番法,讓帝后二人和衆太醫又驚了一回才罷。
當四四方方的玉製小幡停下了旋轉後,蘇晉收手而立,與此同時,躺在榻上的謝醉之傳來了咳嗽聲。
“他把整碗血都餵給了謝醉之?”我看着謝醉之緩緩行轉,有些不可置信,“這不會有問題吧?!”
謝醉之是流初轉世,做的事到最後都會報應到流初頭上,他現下喝了一整碗凡人的心頭血,這這這……這豈不是違了天條嗎?
“……奇怪,”司命上前,仔細看了眼蘇晉爲謝醉之解魘術的情景,疑道,“我之前來三生鏡前的時候沒看到這一幕啊……”
他忽然神色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閉口不言了。
沉新這回連正眼都懶得給他了,直接向我看來,卻不想和我直接對上了視線,我和他皆是一愣。
“……”他咳了一聲,“謝醉之領兵打仗,這幾年來手上也沒少沾血,若是一樁樁一件件都要算到流初頭上,那神霄殿還不得算死?而且這是司徒令自願獻出的,損不着什麼功德。不過蘇晉居然沒用那碗心頭血來大做文章,這和他的行事風格不符啊,”他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裡面肯定有詐。”
我面上沒說什麼,但心裡卻很認同他的話,蘇晉不可能就這麼簡單地放過謝醉之和司徒令,他既然出現,就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不知道這回被他害慘的人會是誰。
……不過話說回來,流初和問露都在天宮成了親,蘇晉這回……好像沒害到什麼人啊?
謝醉之醒來,燕景帝和謝後雖然高興,但最開心的應當要屬謝老將軍和其夫人了,當時蘇晉讓謝家人全部跪在宗祠裡,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在謝醉之醒來不過半個時辰,將軍府就迎來了謝府浩浩蕩蕩一大批人,謝老將軍首當其衝,幾乎把太醫都給擠出了主殿。
謝醉之堪堪從魘術中醒來,額頭還滲着冷汗,見燕景帝和謝老將軍以及謝老夫人都在他榻前,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聲音嘶啞地開口:“爹,娘,陛下,我、我這是怎麼了?”
謝老夫人握着錦帕,喜極而泣:“我的兒,你終於醒過來了,你可知你昏迷的這幾天裡,娘都快擔心死你了!”
“我這是……”
謝老夫人拭着淚將事情都說了,謝醉之一臉迷惑,看來果真如蘇晉所說的那樣,他把魘術中夢到的東西都忘記了,但當他得知司徒令爲救他獻出了一碗心頭血後,他不顧衆人的勸阻,立刻就掙扎着下了牀,想要進房去看一看司徒令,卻在院門口被蘇晉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