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來自於幾萬年之後?”在聽完了我勉強詞能達意的敘述後,那張和我有八分相似的臉帶着笑意這樣問道。
這大半個時辰的相處下來,我早已知曉面前這位花神雖然和我容貌相似,但性情卻是迥異不同,因此,見到她這樣深感興趣的笑容,我就下意識地感到有些緊張,正襟危坐地道:“對,我都說得這麼詳細了,你——你能相信我了嗎?”
面前人的笑意就加深了:“小丫頭,笑一個。”
“……什麼?”
“我說,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這花神是不是腦子有些不太好?
雖這麼想着,但鑑於面前的這位花神關乎到我能否回去的大事,我還是咧了咧嘴,勉強扯了個笑容給她看。
“嗯。”她滿意地笑着捏了捏我的臉頰,“果然笑起來就跟本花神不一樣了,你這丫頭這兩個酒窩還真好看,不若給了我罷?反正你也沒我長得好看,這麼好看的酒窩,自然跟着我更好纔是。”
我立刻拍掉了她的手:“我現在是魂魄之身,你想要也要不來。”
“是,我現在是拿不到,可等你魂魄歸位了,我不就拿得到了?說不準你那副身子還整個都是我的呢。”她笑眯眯地收回了手,“丫頭,你真沒在誆我?”
“沒有!”我道,氣得臉都漲紅了,“你都擅自看了我的記憶,你還不信?!”
“信了信了,我這不是隨口一說麼。”她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面上的神情卻怎麼看怎麼像敷衍,“光看你這張臉,我就信了你是我侄女,再者,你魂魄裡龍族的味道可是怎麼也抹不掉的,就算你不是我侄女,光看在你我同族的份上,我也會信你。”
她這麼輕易地相信了我的話,倒讓我有一時的呆愣,不是爲了我之前口乾舌燥講的那大半個時辰,而是她這份輕易給人的信任。
“花——姑姑,你能相信我,我自然很開心。”想了想,我還是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但是……嗯,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信的,有些人就算長得再怎麼人畜無害、善解人意,那也是蛇蠍心腸、涼薄冷血之徒,所以——”
“所以我千萬不能相信某些長得好看、但其實心爛得可以的傢伙,比如蘇晉?不,現在他還叫懷逐,天宮的太子懷逐神君。”花謠笑道,“你這丫頭可真是好笑,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爲相信他、愛上他才招致了天帝降罪、從而魂飛魄散的,就因爲他把你的身體冰在了花神殿的萬年玄冰裡,還在下面設置了轉生陣?你怎麼就不想想,也有可能是他暗戀本神主多年,所以就算本神主死了多年,也仍然癡心不改,想要復活本神主麼?”
“你——”我漲紅了臉,被她氣得連“厚顏無恥”這四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傢伙——這傢伙看着跟我長得挺像的,怎麼性格那麼、那麼惡劣呢?!
“還有,不要叫我花——姑姑,我雖然是大了你好幾萬歲,可哪有神仙在意年齡的?叫我花謠姐姐或者謠姐姐,聽見了沒?”
“……神仙不在意年齡,但是輩分不能亂。”
她就嘖了一聲:“你這丫頭看着水靈靈的,怎麼跟你爹一樣是個榆木腦袋呢?變通,變通懂不懂?”
我抿了抿脣,將心中的那股因爲她提及我爹爹而生起的薄怒壓了下去,撇撇嘴,沒說話。
其實不管是姑姑還是姐姐,我都不想叫,畢竟誰也不能平和地面對一個差點害死自己的人是不是?不管她是花神還是水神,是姑姑還是姐姐。
而且——這傢伙還是早就魂飛魄散了的。
說起這事我就鬱悶,也不知道蘇晉做了什麼手腳,自從那花神殿的宮頂被沉新弄塌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而等我醒來,我就來到了這裡,數萬年之前的花神島,看到了這個自稱是花神花謠、容貌和我有八分相像的女子。
一開始,我還以爲這是蘇晉製造出來的幻境,打開了花謠伸過來欲拉我起來的手,警惕地環顧了一圈,想找出離開幻境的法子,而等我察覺到自花謠身上傳來的那股不容我忽視的法力和她身上的龍族味道後,我就知道這回玩大發了。
可就算我回過味來,發現站在我面前的這位花神是一個活生生的神仙,但我一開始也沒想到回到過去這茬,還以爲是她沒有死,用什麼方法瞞過了天帝,而直到我感受到了這天地間略微有變的氣息和這裡的龍王氣息和爹爹的完全不同,我纔不得不承認,花神沒有瞞過天帝,她的確死了,我也的確來到了她還活着的四萬年前。
我當然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畢竟扭轉時空之事雖曾有人提出過設想,但這違反了天道,那些可以預知未來的術法都會導致一定程度的折壽,更何況是回到過去?當初帝女不就是因爲爲了要對付魔尊煜遺,祈天之幸算出了常清神尊的出生之法,這才遭天譴而去的?先不說這三清有沒有人能真正地做到扭轉時空,就算是蘇晉施法時出了岔子,把我送到了過去,我也不想嘗這個鮮,這一個不好可是要遭天譴的。
而且這是四萬年前,不是四百年前,也不是四千年前,沉新還沒出生呢,爹爹纔剛剛生下大哥,師傅——師傅倒是在崑崙虛,可我還沒拜師呢,也沒什麼用。那我回到這四萬年前幹什麼,來一趟時光之旅?那也起碼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啊,我現在還是魂魄之身呢。
以魂魄之身回到四萬年前,還遇見了尚未碰見蘇晉的花神,莫非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我這麼倒黴,所以把我送到了四萬年前,讓我阻止花神和蘇晉相遇?
這麼一想,我就覺得有點道理了——蘇晉以月圓和沖天的怨氣打開了通往花神殿的冰階大門,或許還準備以此催動轉生陣,我隱約記得師傅說過,轉生陣需要這世間最強烈的執念爲引,恨爲執念,愛爲執念,怨自然也可以成爲執念,那麼沖天的怨氣,說不是這世間最強烈的執念我都不信。
不用說,那些怨氣的來歷一定跟洛玄凝木一樣,是蘇晉用了什麼手段纔得到的。三清九洲,三千世界,無數芸芸衆生,若想在短時間內集齊這麼多怨氣,自然要對付命理最重之人,所以他針對了楊煜凝木,針對了洛玄周言和君言,也因此篡改了不少天道。天道有常,不可違、不可逆、不可篡,蘇晉他多番篡改天道,沒有遭天譴就已經很出乎常理了,我原先還當天道瞎了眼,現在看來,說不準天道在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也說不定,把我送到四萬年前,送到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讓我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遂也顧不得天機不可泄露了,把有關蘇晉的事一股腦地都告訴了花謠,期望着我能給她一個警醒,讓她不要再被蘇晉所矇騙。
雖然我不知道蘇晉和花謠是何關係,不過能讓蘇晉費盡心思復活轉生的一定不是陌生人,看着她和我有八分相似的容顏,再回想起蘇晉在覆河城對我的種種表現,我心裡就有了那麼一絲絲的猜想。
但願我這猜想是真的,要不然真像花謠說的那樣,是蘇晉苦戀花謠萬年,所以纔會在她死後也癡心不改,那我……可真沒什麼辦法了。
而也是直到此時,我才知道這位差點害死我的花神花謠竟是我爹爹的長姐、我的親姑姑,這世間還真是奇妙,本以爲我和花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沒想到非但我因她之故差點死掉,和她還是姑侄關係,搞得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臉色去面對她了。
她若是蘇晉的同黨、蘇晉的心上人,我自然對她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她若是我爹爹的長姐、我的姑姑,我對她定會恭敬有加;可現在她二者兼爲,我總不能也二者兼有,對她一會兒冷言冷語,一會兒恭敬有加吧。
原本我還在糾結着該如何對待她,可當她不耐煩我的敘述、生硬地進入了我的記憶之中看完了全部的事情後,我就不糾結了,她和蘇晉一樣,都是存心不讓人好過的傢伙!
而且她居然在看完了我全部的記憶後還嘖嘖地品味了一番蘇晉和沉新的高下,真是讓我氣得連不想理她的心都有了,只可惜她還關乎着我能不能回去的大事,只能忍氣吞聲,嚥下了這口氣,決定先和她相處好再說,最起碼要讓她相信我的話,不讓她和蘇晉相遇,或者就算遇到了也冷眼看着他去死,反正蘇晉說過,他當時可是以凡人之態悲慘地死在一個充滿了鮮花的島嶼上的,現在想來,那島就是花神島,他也是因此才和花神相遇的吧。
這麼想着,我就嚥下了那股對她說我爹爹是榆木腦袋的不滿,沒有說話。
這花神看着面善,但其實……她對我的態度莫名,沒有因爲我是她的侄女而對我善待有加,也沒有因爲能從我這裡知曉未來的事而欣喜若狂,更沒有因爲在我的記憶中得知了她的死亡而暴跳如雷,她的性情——怎麼說呢,算是有些古怪吧。
總之,在一切都還沒確定的情況下,我還是先觀察一下再說吧,師傅說得對,謀定而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