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花神殿?!可它當年不是已經隨着花神島一同覆沒了嗎,怎麼會在覆河城的底下?
一瞬間,無數幕情景自我眼前飛快閃過,蘇晉的那一句“當年……先花神魂歸天外之後……”在我耳邊再度響起,我心中飛快地一閃而過一個想法,只是不待我細想,大地就一陣顫動,打斷了我的思路。
“不好,”譚蓁神色一緊,“這裡的地要裂開了!”
“裂開?”我回頭看她,“地怎麼會裂開——”
話音未落,我腳下的大地就是一個劇烈的震顫,直震得我和譚蓁都趔趄了一下,我堪堪站穩,譚蓁就抓牢了我往後一躍。
幾乎是在我們剛落地的同時,我們原先所站的地方就裂開了一條深深的溝壑,隨着地面的顫動,溝壑不斷加寬加深,最終形成了一條巨大的山縫。
地居然塌陷了?!是蘇晉搞的鬼嗎?!
“聽碧,快過來!”司命的聲音順着風傳來,“這座城——這座島要塌了!它在陷下去!”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也大聲地喊了回去,他的聲音傳來了我才發現他離我們很近,周圍一片狂舞的白絮,迷得我都看不清東西了,我循着那聲音一抓,果然抓到了司命的胳膊,“這裡怎麼會是座島?——它塌了正好,陷入海底,我們就不用受制於人了!”
“不,它恐怕不會陷進海底。”離得近了,我纔看清司命的臉色,他的面色慘白得和天上掛着的那一輪圓月有的一拼,“大哥他竟將覆河城建在了此處……這座城——這座城的下面是花神島,是永無沉陷之島,不會陷入海底的!大哥……這麼多年了,你竟是還……沒有放下……”
他到底在唧唧歪歪些什麼!他們天宮的人是不是都有這種自言自語的毛病?!
周圍的風勢越來越大,大地開始四分五裂,順着不知是風勢還是水流地往四周散開,不斷有廢墟泥塊掉落進裂開的縫隙溝壑中,又被狂風捲起,被風絞得支離破碎,直到最後化爲齏粉,隨着風柱一道升往天際的漩渦之中。
看着這情景,我的心猛地一沉——這跟海島四分五裂漂移開來的情況是一模一樣!可司命說這座城下面是花神島,當年我爺爺的確曾下旨許過花神島永不沉陷,既不沉陷,那這島塌陷了之後會是什麼模樣?!
“譚姑娘,”沉新的聲音遠遠傳來,雖隔了數道水柱風漩,卻仍是清晰無比,就算此刻已經山崩地裂,海嘯洶涌,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甚至比平常要更多了一分沉着,“請照顧好聽碧!”
“沉新!”
聽見他的聲音,我連忙擡頭去尋他的身影,可當我循聲看過去時,卻只看到他和蘇晉纏鬥在一起的身影,滄海似海一般藍泠的劍光大盛,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片正緩緩流淌着的海面,可我卻知道這裡面是多麼的兇險,蘇晉甚至沒有祭出他的法器就和他鬥了個不相上下!
對了,法器!
“司命!”想到法器,我連忙握緊司命的肩膀用力搖了一下他,期望能把他從跟魂魄出竅一樣的狀態中搖清醒過來,“你大哥有沒有法器?他的法器是什麼?!”
“法器?”司命一個激靈,總算不雙眼發愣了,“大哥他……他擅用琴,因琴音做法,可攻可守,不過現在沉新和他鬥得這麼膠着,他應當是來不及喚出帝陽琴的。”
“什麼?”我差點呆住,“帝陽琴?”
帝陽琴,蘇晉的法器居然是帝陽琴?那東西要是讓他祭出來了還了得?!
“你也別急,我大哥他現在正被沉新纏着,無暇它顧,祭不出帝陽琴的。”見我一臉懵了的神色,司命忙安慰我,他擡頭看了一眼狂亂飛舞的白絮,神色帶着幾分惆悵地道,“且他若是祭出了此琴,那我父君一定會感受到,他……不會這麼不小心的。”
“不小心?”聽他這說話的語氣,我心頭頓時蹭地冒起了一團火苗,但因爲他和蘇晉的特殊關係,到底沒有發出來,只能強行嚥下了那句已經滾到喉嚨口的“沉新正處在危機的關頭,你不去幫忙,反倒在這裡擔心你的大哥”,看他那副怔怔的神情,我就更是咽不下那口惡氣,乾脆撒手放開了他,轉身想去助沉新一臂之力。
“神仙妹妹!你要去做什麼?”譚蓁眼疾手快地拉住我,風勢浩大,吹散了她的長辮,系在髮尾的鈴鐺被席捲上天,腰間的鈴鐺聲更是急促,在這鬼哭狼嚎一般的風聲呼嘯中顯得恍若催命鈴一樣,讓我心焦不已。
“你放開我!”我急道,“我要去幫沉新!”
“你上前只會給他添亂,”譚蓁大聲道,“神仙妹妹,我知道你心掛他的安危,可也要分得清楚幫忙與添亂的區別!你可有將這裡全部水流都凍住的把握?若有五成,我便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若沒有,咱們還是先走吧!再繼續待在這裡,沉新神君只會牽掛你的安危,徒增分心而已!”
“可是——”
此刻月圓已至,八道水柱不斷地從河中汲取着河水,水位下降得越來越快,大地又被分裂捲起,露出地表之下的地下河水來,在我們說話之間,又有數十道水柱拔地而起,原先只不過是幾階冰階的宮殿現下已經露出了一道長長的臺階甬道來,隨着水位的下降,甬道越來越長,臺階也越來越深,花瓣漫天飛舞,跟着白絮一同飛往天際,紛紛擾擾地像是在下花瓣雨一般。
“沒有可是。”譚蓁道,她那不容置喙的神情讓我想起了四表姐,她嚴肅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你有沒有把握?若有,我們就上,若沒有,我們就離開。”
“你們離開這裡!”我正在猶豫的當口,司命卻陡然回神,上前幾步對我們急道,“聽碧,我大哥帶你來這裡一定有預謀,你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
他話音剛落,一隻手就悄無聲息地搭上了他的肩。
我猛地一驚,又在看清來人後鬆了口氣。
是洛玄。
冰面被河水衝開時,洛玄猝不及防,不僅被數道冰刃擊中,還被浪頭掀了老遠,此刻他面上正有幾道在往外滲着血,他本就因爲蘇晉而面色深沉,現在更是顯得神色可怖,他搭着司命的肩,沉聲說了一句“去幫沉新的忙”,不及司命開口,就伸手將他朝沉新和蘇晉甩了過去,緊接着,他縱身一躍,也加入了戰局。
“神仙妹妹,走吧,不要再猶豫了,”譚蓁道,“走吧。”
“可是——沉新——”我還是牽掛着沉新,不願意離開。
“你待在這裡又能幹什麼呢?”譚蓁勸道,“這裡快完全塌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還是先走吧,走了纔可以搬救兵過來啊!”
這話提醒了我,司命的令旗雖然是假的,但常清神尊卻不是假的,只要我上九重天——不,只要我出了這裡後一聲龍吟,就算不能引起神霄殿的注意,爹爹卻是儘可以趕來的!
這樣想着,我就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譚姐姐,多謝你提醒我,我們這就離開,去找爹爹……”
譚蓁神情一鬆,露了個笑容出來,攜着我就要離開,三哥的聲音卻冷不丁在我身後響了起來。
“六妹,你要走了嗎?”
我擡眸,三哥的身影緩緩移至我的跟前,他看着我,神色波瀾不驚,可他的下一句話卻直接讓我定在了原地。
“神女哨尚在我手中,你就要就走了嗎,六妹?你這是想棄沉新神君於不顧?”
“三哥!”
“如果不想你的沉新神君受萬蟻蝕心之苦,”三哥伸手,翩鴻長劍就這麼擱在了我的脖頸之上,“就乖乖地跟我走,六妹。”
“三殿下!”譚蓁厲喝。
“譚姑娘請住口!”三哥罕見地肅了神情,一臉冰寒地對譚蓁冷聲道,“這是我和舍妹的家事,你不明白內情,不要插手!”
“三殿下——”
“請你住口,譚姑娘!”
三哥和譚蓁在一邊吵了起來,我看着三哥罕見的激動神色,覺得心裡有一把火越燒越旺,直把我氣得渾身發抖。
神女哨,又是神女哨!
爲什麼每個人都能拿神女哨來威脅沉新?!沉新他做什麼了,要受這樣的鉗制!
“……三哥,”我看向三哥,看着那明明萬分熟悉卻又陌生無比的容顏,只覺得頸邊的長劍冰冷得刺人,“你就這麼恨我?”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三哥平靜地看着我,“你覺得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好,”我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我跟你走。”
“但是,從此以後,你就再不是我的三哥了,你我今天——就此兄妹情斷。”我強撐着說出這句話來,一錯不錯地盯着啊三哥,期望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動搖的神情。
三哥看着我,面無表情,沒有一絲除冰冷以外的神色。
……就算這樣,你也不後悔嗎?
我眨了眨眼,將涌上的淚意逼回,朝着三哥伸出了手:“我可以跟你走,但在此之前,你要把神女哨還給我。”
“還是等等吧,”三哥道,“未免你拿到了就翻臉不認人,等到了下面,我再還給你。現在,跟我走。”
“神仙妹妹,”譚蓁拉住了我,對我搖了搖頭,“不要聽他的。”
“譚姐姐,你先離開,本來就是我們把你捲入了漩渦。”我道,把手從她手中抽出,本想讓她去神霄殿找常清神尊或是龍宮找我爹爹,但想到她的身份,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什麼也沒說。
我看向三哥:“走吧。”
三哥面無表情地收劍轉過身,正當我以爲他會給我帶路時,他卻猝不及防地給了譚蓁一掌,我心下大驚,剛要失聲喊出,就見一道龍影自他掌見騰飛而起,帶着譚蓁遠離了我二人,離開了這狂風大作的是非之地。
我望着銀龍消失的方向,怔了許久纔回過神。
“……三哥,”我終於忍不住,一滴淚滑落臉龐,“到了這個時候,你都能顧及到譚姐姐,可你對我卻——三哥,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細雨緩緩飄下,三哥在細雨中長身玉立,一臉冷漠地看着我,“你怎麼會有錯,”他道,再次將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