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他說得字字咬牙句句切齒,神情看上去也猙獰無比,看來真是對那一手造成戰鬼現世之人恨之入骨了。
司命方纔話中提到了蒼穹的四方玉璽,沉新也跟我說過,他前去深淵乃是爲了尋找失落人間的四方玉璽,三萬年前的戰鬼一事他定是或多或少地聽聞亦或是直接參與過,因此司命這一番咬牙切齒的敘述並沒有讓他神情有所動容,想必是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我卻是聽得暗暗心驚,三萬年前,我尚未出世,因此在之前並不知曉這其中種種的細節,就算我在深淵中知道了戰鬼是以魂魄爲食的,任何人一旦被它吞食,吞食的就不僅僅是*,而是連三魂七魄都一同吞下了,但因爲洛玄的記憶所限,我的目光更多的還是放到了他和周言身上,對於當時的凡間情形只知道一個大概,沒想到這其中竟是如此的血腥悲慘,蘇晉還真是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等一下。
不期然的,我心中忽然多了一個猜想。
……聽司命的意思,沉新當年不是直接參與了此事就是在蒼穹因爲四方玉璽的丟失而聽聞過此事,但戰鬼現世,凡間生靈塗炭,蒼穹應當是不會對這些戰鬼放任不管的,那麼,沉新當年就不是光光聽聞了,而是直接參與了此事?
蘇晉會不會就是憑藉這個因由識得沉新的,從而和洛玄定下了那樣一個約定?
可這也不對啊,戰鬼雖然難以消滅,但那只是針對凡人和法力低微的神仙的,沉新在深淵裡就滅了不止一隻戰鬼,若當年蒼穹真的參與了戰鬼一事,沒道理洛玄還能帶着戰鬼在將軍府安穩住着,就連洛皇公子庭因爲豢養戰鬼一事違背了天規,也早就該被打入酆都受罪去了。
可若是蒼穹沒有參與此事,那蘇晉又是從哪裡得知沉新的?不不不,沉新在名滿三清,蘇晉要想知道沉新不是問題,問題在於當年三清是怎麼沒能鎮壓住戰鬼一事的?司命都用半數修爲來血祭了,他身爲天帝三子,神霄殿又有常清神尊坐鎮,那麼神霄殿應當是不會對此放任不管的,可那戰鬼又的的確確是在人間被洛玄管着遊蕩了數年……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通,有心想問司命,但又見他神色不虞,怕這個問題火上澆油,就偷偷拉了拉沉新的衣袖,在他偏過頭來看我時低聲問道:“沉新……當年洛、戰鬼一事,三清沒派人下凡解決嗎?”
“你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了?”沉新看了一眼仍舊在憤憤中的司命,眼珠若有所思地一轉,也沒等我回答,低聲對我道,“這件事其實原本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的,只是當時九洲原本就處於混亂動盪的亂戰時期,無數人在戰爭中死去,強盜、山賊、天災*……死去的人不計其數,厲鬼怨氣叢生,天天都有人被厲鬼索命而死去,那幾百年間大概能算得上是九洲最亂的時期之一了。不過那段時間九洲雖然怨氣叢生,但好歹有司命鎮着,四方玉璽又正巧落下去,便壓制了這些怨氣,使得九洲勉強維持在一個平衡的位置上,原本是可以這麼十幾年下來熬過去的。只是沒想到蘇晉把豢養戰鬼之法給了公子庭,戰鬼現世,不僅食人魂魄,更多的……”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更多的什麼?”我低聲催他,見他垂眸似在沉思着什麼不理會我,就有點急了。“哎,你話不要說一半呀。”
“他不想說,我來說好了。”司命冷笑一聲,朝我們走近一步,接過了沉新沒有說完的話,“戰鬼現世,他對於凡人來說,能夠吞食魂魄,是噩夢一樣的存在,對我們神仙,卻也一樣。更多的是帶動了九洲原本蠢蠢欲動的怨氣和厲鬼。”
“帶動?”我一驚。
這話太過驚人,我都忘了他是什麼時候聽見我和沉新的交談的,只驚訝地看着他,等着他再講下去。
沉新也從垂眸沉思中醒了過來,他看向我,道:“不錯,正是這樣。那一段時間九洲的戾氣都衝上了九重天,直衝得誅仙台爲悔池血水外溢,司命血祭之後爲悔池就沸騰了,看着竟有爆裂之象,爲了三清的安定,沒有法子,只能扔了司命簿下去,以此來平復這些戾氣和怨氣。”
我睜大了眼:“扔下去?司命簿?”
司命他是瘋了不成?司命簿掌管天下萬事,而爲悔池身處誅仙台,自天地初開之時就經年被戾氣所繞,被這天下至怨之氣所滋養,就算是修爲高強如我爹爹那般的上古神族後代,一旦入了誅仙台,跳了爲悔池,那就是魂飛魄散的結局,而且是散得一點渣子都不剩,就算同時用上轉魂燈和蓮生,也只能用回天乏術這四個字來形容。
神仙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件靈物,即使司命簿是上古留下的靈物,但也經不住誅仙台的戾氣破壞,這一扔下去絕對是被戾氣撕成了碎片,那以後九洲的命格可怎麼辦?萬一有什麼天道之外的意外,那千千萬萬的九洲凡人又該如何?
怪不得蘇晉篡改國運篡改得這麼歡呢,原來原因竟出在這裡!
“我扔下去的不是司命簿,是掌命簿。”司命心煩意亂地嘆了一口氣,一手撩起滑落至額前的髮絲,露出右眼上方妖異神秘的黑色印記來。“你們不是司命府的人,所以不知道司命簿也是分很多冊的,我扔下去的是八冊中的乾簿,不過我通常都用掌命簿來叫它。管它呢,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掌命簿?”我問道。
“乾?”沉新卻是別有意味地一笑,“這意味……可不怎麼好啊。”
“是啊,乾簿,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司爲坤,掌爲乾,司命簿司命,掌命簿卻是天道掌命。這九洲的掌命簿被我扔進了爲悔池,那簡直是一場災難。”司命聳了聳肩,看上去已經從先前的怒火中出來了,他甚至還笑了一下。“掌命簿既然被我扔進了爲悔池,那就代表着我放棄了九洲的掌命之權,而一旦放棄掌命權,九洲的命就由天道來定了,原先我尚且可掌管五分天命,與天道相分,可自掌命簿被我扔下爲悔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司命,而無法掌命了。”
司命府一向是三清最神秘的地方之一,衆人對它分說不歇,卻都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我在二哥那聽來的永遠是半年換一個樣,就沒有一個準數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從司命神君口中親口說出的司命府中事,不由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能司命而無法掌命……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沉新看了司命一眼,“對於九洲,他現在可司國運,司人命,司人運,卻無法司天命。”
“……啊?”我……咳,雖然不願承認,但這四個字四個字的分開來說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放在一起,我就有些……嗯,昏頭了。
“也就是說,”沉新一臉“就知道你聽不懂”的神情,交叉起雙臂,反射的清冷月華下他的面容看上去竟有些輕鬆,彷彿這九洲天下的命運都和他無關似的。“戰鬼現世,我們之所以無法干預,就是因爲它乃是由九洲中人而引起,九洲的命已交給天道,即便是司命……也無法干預。”
“不過這倒是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不待我開口,他就又淺笑道,“我們無法插手干預的只有九洲本土之事,若是有神仙或者精怪心生歹念,從而妄圖更改國運使自己修爲大增……”
“那就是神霄殿能管的了?”
他不說話了。
“呃……我說錯了?”我眨了眨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不是神霄殿管啊,那是誰管的?
看他這個嫌棄的反應……莫非是蒼穹?
不是吧,蒼穹還管凡間事?它不應該和崑崙虛一樣,一心只管追尋道與授,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嗎?
“……”沉新有些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才道,“一旦九洲有妖精作亂,那是蒼穹該管的事,神霄殿管的是三山之外的三清衆神諸仙,要是像你所說的那般大鍋燉,這三清還不得亂套。”
我就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我這不是一時口快嘛……”
還真是蒼穹,那可就奇了,他們這麼天下事都管來管去的,還有空專心修煉嗎?
不過這話我是不會再沒腦子地說出來了,遂清了清嗓子,有些刻意地轉移了話題,“那什麼,你剛纔說,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是什麼?關於誰的?”
“還能有誰。”他哼笑一聲,“既然這幾件事蒼穹和神霄殿都沒法去管,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他頓了頓,傲慢道,“蘇晉是九洲中人,他可能是能人異士,卻絕不可能是神仙或是妖魔。”
我緩了有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怎麼會這樣?若果真如此,那他豈不是在天道的默認下行事的?!”
“蘇晉?”司命一愣,“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