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島只不過熱鬧了一日就又冷清了下來,那些花團錦簇的百花仙子們像來時一樣,揮舞着一團團似花如錦的長袖、扇着畫着各色花樣的團扇笑語晏晏地離去了,只餘下一片濃郁的花香,直到數日後才完全消散乾淨。
花仙們走了,留下來的是滿室的娟折以及花瓣,花謠隨意打開一柄摺扇一掃,那些粉色的白色的杏色的花瓣就都飛了出去,落到花神殿外的那一大片花海之中,倒也點綴相宜,至於那些寫滿了各地花期境況的娟折,則是在她隨手翻了幾卷就一股腦全部堆到了後面的庫房中,說是日後得了閒再看。
“得閒?”我就笑了笑。爹爹和大哥雖然時常在我耳邊唸叨着宮務繁雜,但他們卻從沒有誤過一次宮務,就算是再抱怨也得按時處理了,因此我對於她的這種態度便有些不喜,但這到底是別人的事,我也不好說出來,便換了個說法,道,“你現在難道還不夠閒的?神霄殿的神職,若是你花神敢說是三清第二閒,就沒有人能說是三清第一閒的了,四時各季都有相應的花仙不說,各地還有大小花仙無數,能做的事都替你辦好了,你還有什麼忙的?”
“忙啊,我還要照顧你這麼個妹妹跟那位蘇公子,怎麼不忙?”花謠百無聊賴地再次翻了一卷娟折,不過看了兩眼,就往旁邊一放,在那座山堆上又添了一點。“你也說了,各地花仙基本上都把事情給我辦完了,這些摺子也只不過是她們自己記下來以供我查閱而已,真正要有事早當場說了,還會寫在這裡等我一一翻閱不成?”
“雖然大哥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當上仙職的神仙也不會是一些心術不正之徒,很少有起歹心或是入了邪魔歪道的,但是你就不怕她們玩忽職守,或是粗心大意犯了什麼錯?再說了,一個人再厲害,能力也有限,這麼多年下來,難保不會出什麼差錯,你就一點也不管?”我輕輕磨着茶杯的蓋沿,這裡雖然四面環海,海水鹹溼,不可用來煮茶,但花神殿裡的玄冰卻是用來煮茶的上佳之選,左右也無事可做,我就化了一些冰,花了點時間來煮茶,還別說,喝起來還不錯。
“我選的手下,她們的能力我當然清楚,不然我也不會如此輕易放手了。神仙嘛,過得不就是一個逍遙自在?不然那麼多凡人拼了命地修仙是想幹什麼,閒得無聊啊?”花謠邊說邊輕抿了一口茶,一口茶入喉之後,她眼睛一亮,又捧着茶杯小小地綴飲了一口,“這祝葉茶的味道雖然與龍宮裡的相似,卻要香醇多了,沒想到你這丫頭居然精通茶道,還是這是四萬年後新出的煮茶之法?”
我自豪一笑:“自然是我煮得好了。”茶道可是我爲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技藝之一,當然要好了。
“不錯,火候掌握得很好,比二堂妹煮得都要好喝一些。”花謠又抿了一口,這才擱了茶杯,看向我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真的不準備喝藥?那藥方我仔細看過,用的藥材雖然稀少,但都是藥性明確之物,雖則五行偏陰了一點,但正是此以毒攻毒之法,才讓你醒了過來,你的魂魄也穩定了不少,你真不用?”
“不用。”我立刻斂了笑,將茶杯一下擱回桌上,“只要是他開的方子,再高明我也不會用。”
“你這又是何必?”花謠不解地蹙眉嘆了口氣,“就算這藥有問題,可我已經給你服下了兩副,你現在停藥又有什麼意思?”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聽她說起這件事我就氣,我只是昏迷不醒而已,又不是魂魄將散了,好好地讓我繼續沉睡下去不好嗎,指不定一醒來就回到了四萬年後呢,結果一醒來看到了蘇晉不說,還得知了我服下了蘇晉開的藥這一件事,差點沒把我給氣死。
“反正我不喝,”我沉着臉道,“誰愛喝誰喝。”
“我倒是想服下一碗試試看,”我這話原本只是用來堵她,想讓她噎一噎,沒想到她卻是笑道,“只不過這藥偏陰,常人沒病輕易不能服用,不然我也可以試一試太子懷逐的藥理精通到什麼地步了,還真是有點可惜。”
蘇晉的藥居然還上趕着去試毒?她真是瘋了,愛蘇晉愛得都發狂了嗎。
我笑道:“這樣不是更好?你服了藥,若是身體無恙,那就說明你的太子殿下醫術高明。”最後那四個字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也是我愚鈍,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蘇晉精通藥理意味着什麼,“若是你出了問題,那正好,讓他來給你瞧一下,也給你開個方子,這樣你不就如願了?太子懷逐特別爲你親筆寫下的藥方……”
“說什麼呢。”花謠雙頰微紅,竟是罕見地赧笑了一聲,“他醫術那麼厲害,我豈不是一下子就被他看穿了,我還想給他留下一個慧敏於心、仁心仁德的印象呢。”
慧敏於心?仁心仁德?
我幾乎要失笑了。
她若是真的慧敏於心、仁心仁德,就不會執意去救蘇晉了,也不會收留蘇晉在花島上一收留就是三個月,若她此番做法叫做慧敏於心、仁心仁德,那我當日執意要蘇晉性命、甚至見勸慰不成而伺機偷襲,豈不成了蛇蠍心腸?
我心中失笑,面上卻是不顯,半是附和半是敷衍地含糊了幾句,視線就順着殿內嫋嫋升起的薰煙飄到了別處,滿腔的思緒也發散了開來。
蘇晉精通醫理,定是也精通毒理,也就是說,我下毒害他這一個法子是行不通了。我對藥理不怎麼精通,毒理更是爾爾,指不定我給他下的毒什麼時候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我身邊,吃到了我的肚子裡,別沒害成蘇晉,反倒讓自己吃一番苦頭。
看來此路不通,我又得想別的法子了……
二月十二是先花神定下的花朝時節,原本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節日,卻在九洲季宏王設季禮後成了年年必過的大節,於是離去不過十餘天的百花仙子們又再度回到了花島,帶着各種各樣的賀禮與管轄之地的手信前來,邀花謠一道去江南留城,說是那裡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在那裡祭祀花神,放花神燈,給花神建廟上香,好不熱鬧。
伴隨着花仙鶯鶯笑語的,還有一陣撲鼻而來的濃郁花香。
若是放在往常,我一定會好好地賞聞賞聞這些花香,只是這幾天我待在花島之上,是左聞花香右聞花意,聞得我都膩味了,是厭煩至極又無可奈何,現下再聞到那一股熟悉的花香,只覺得頭暈腦脹,再也沒有了之前初聞時的沁人心脾之感。
爲了清醒一下,也爲了避開這一陣可怕的花香,我悄悄地從裡室裡溜了出去,在不驚動諸位花仙的情況下走到了花神殿外,準備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感受一下海風的愜意。
只是沒成想花神殿外又是一片巨大的花海,此刻正值微風習習,花海波浪起伏,我剛走下花神殿迴廊,那一股熟悉而又可怕的花香就正對着我襲了過來,我猝不及防,被它們一下撲了個滿頭滿面。
呸呸呸,這花島還真不負它花島之名,怎麼到哪裡都有花啊!
花香濃郁,更引得我直犯惡心,我捂着胸口順了幾口氣,趁着下一波花香還沒被風激發出來,腳下生風,忙不迭地遠離了這一大片的花海。
不過花島就是花島,無論我走了多久,繞了多少路,四周兩旁,凡是我所目及之處就沒有一處地方不是種花的,那奼紫嫣紅的顏色差點晃暈了我的眼,花香也是一陣陣襲來。好在這外面有清風,又有海水的味道,龍族對於海水的味道很是敏感,常人或許只會覺得有幾分鹹溼,我們龍族卻會覺得格外的清爽乾淨,現在亦是如此。我有意識地循着海風往海邊走,越靠近海邊,海水的味道就越濃厚,花香的味道也越淡,等我來到了海浪拍打的沙岸邊時,已經幾乎聞不到花香了。
見到海水,又迎着海風,聞不到花香,我只覺得心情舒暢,心下直嘆這世間真是再沒有比迎着海風聞着海水更令人舒服的事情了。
潮汐不停,浪頭也不時地拍打着沙灘,我仔細看了一眼,覺得今日的潮汐不算大,最高的浪頭也不過一尺之高,便升起一個念頭來。
我低下頭打量了一下自身的穿着,仍舊是那身被孃親禁足在綺毓宮中時的打扮,不算很華麗,卻也不怎麼方便。不過好在我現下是魂魄之身,衣裙化在身上,風吹不動,水也沾不溼,就這麼直直地迎着風往正在不停漲落的海水那走去。
我和花謠在剛來花島的那天就試過,能接近海邊,卻無法完全沒入海水之中,遠離海岸交界之處,所以我雖然不能離開這花島,但要接觸海水卻也不是完全使不得,再加上我也想試一試我身上這法陣禁錮我的極限,親自摸索一下這裡的地勢,因此我走得不徐不疾,就這麼慢慢地朝着海浪走去。
我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着。
海風徐徐,我的衣裙卻並不爲此而動,只是隨着我的步伐微微搖曳生花——呃?
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