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時真君越聽越是皺眉,然後起身端起一隻玉碗,在碗中注入清水,再滴入一滴墨,靜觀墨汁化開的軌跡。
忽聽啪的一聲,玉碗開裂!
那滴墨汁在空中化開,如同一朵黑蓮在徐徐綻放!
衍時真君哼了一聲,一把握住黑蓮,在它還沒有完全成形時一把捏滅。
衍時真君再取過一方白巾,慢慢擦去手上墨漬。那些黑漬在白巾上左衝右突,想要衝破樊籠卻都是未果。衍時真君將白巾疊好,置於旁邊神案的香爐下,再插上三炷清香。
衛淵大是震驚,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衍時真君在氣運卜算之事上吃虧。衛淵在風水陣法上已經入門,看出香爐再加三炷清香這是極厲害的鎮壓之法。那墨漬竟要以此法鎮壓?
那點墨汁原本是衍時真君用來占卜此事的引子,可是沾上一點因果後,竟然自生靈性,變得極爲兇厲。要不是這陣法是衍時真君主持,換個普通法相來,恐怕多半要死在這滴墨汁手裡,且旁人還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鎮壓完靈化的墨跡,衍時真君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竟是微微有些顫抖。一口靈茶入腹,他的氣息纔開始緩慢恢復。
思索片刻,衍時方道:“你這一次沾的因果可不像是一個羅漢能有的,怕是佛陀也不過如此。如果他確實只是羅漢果位,那反而更麻煩,這可不是一般的因果。但這也不能怪你,你當時應該不知情,只是在秘境中認同了那羅漢的部分理念,因此被真血認定是傳承之人,就此承接了因果。你當時從秘境中拿了什麼嗎?”
衛淵心中一跳,然後具現了紅蓮菩提,道:“得羅漢賜了此樹。”
衍時真君繞着紅蓮菩提轉了三圈,讚道:“是菩提也非菩提,有大慈悲亦有大壞滅,可淨輪迴、清業力,真是神物!”
衍時真君示意衛淵將此樹收起,然後道:“果然是因果傳承。你接了此樹,就有了因果,須得維護羅漢傳承。”
衛淵苦笑道:“當日若是不進羅漢秘境,也就不會有這許多事了吧?”
衍時真君搖頭:“仙佛佈局,你哪裡逃得掉?這羅漢手段比之裴宮主的氣運垂釣還要厲害得多。就算你當日不進羅漢秘境,也會在某一天因爲某一件事偶入羅漢秘境。
這是氣運牽引,你可以把它看成特別厲害的氣運垂釣,有緣之人自會萬里而來,越是迴避,越是容易上鉤。咬完鉤之後,剩下的應對纔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的。
簡單點說,就是你必然會見到羅漢,必然會有得傳承因果的機會。但如果你不認同他的理念經義,那這紅蓮菩提也到不了你手上,也就是在秘境中空走一回而已。想來此前多少年中,應有不少人都進過羅漢秘境,但都是有緣無份。直到遇上了你。”
衛淵頓覺一陣頭痛,只不過拿了棵樹,就沾上這麼多的麻煩。他問:“剛剛那童子又是什麼人?”
衍時搖頭:“我也沒有頭緒,只是他們行事似乎與大寶華淨土有所分別,嗯,應該是基本教義有別。他們更加註重因果,有大破滅之意,這與大寶華淨土明顯不同,應該不是一路人。
在因果一道上他們有大神通,能夠循着因果聯繫追蹤和顯化神通。只不過他們出手似乎受到重重限制,看似詭秘可怖,但實際能夠運使的力量十分有限。”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還有和解可能嗎?”衛淵現在諸事纏身,並不想莫名其妙地纏上這段因果。
而且太初宮授業時早就教過,遇到仙佛佈局,那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儘量不要沾染,否則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衍時真君凝思片刻,緩道:“因果已生,仙佛安排的命中註定已經完成,現在往後一切都是變數。以我觀之,你既然承了這羅漢因果,那就是逆了仙佛安排斷無和緩可能,除非你能親手將傳承和因果了斷,奉還給對方。嗯,你在秘境中必然還有其它因果,應該不止一棵紅蓮菩提。不過你既然不想說,那我也就不問。”
衛淵默思片刻,方道:“我做不到。”
紅蓮菩提只是因果一小部分,真正的傳承因果是小楚王,以及元妃。衛淵很清楚了結因果的方式,那就是得親手殺了小楚王和元妃。沒錯,光是小楚王還不夠,必須將元妃也殺了,方能徹底了斷,且此事不能假手他人。
或者把元妃和小楚王交出去也行,但是憑直覺和當日在秘境中見聞,衛淵隱隱感覺,把她們交出去後定會生不如死,還不如直接殺了她們。
所以此時想要了斷此段因果,已經晚了。
不管衛淵和元妃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開了頭,畢竟已經走到現在,難道只是因違逆了天上仙佛安排,就得坐視她們去死?
就算這是一段孽緣,就算衛淵不會爲元妃、爲小楚王付出自己生命,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衛淵還是會盡力保護她們。若是連身邊親密人都不能護得周全,修成偉力又有何用?
就在此時,衍時真君忽然臉色一變,一把抓起衛淵,瞬間自殿中消失。
轉眼間兩人就出現在一座清幽洞府中。這裡陳設異常簡潔,除了一張靈寶級的蒲團,沒有第二件物品。
這裡是紀流離閉關之地,但此時她正倒在地上,面容痛苦,氣若游絲!
衍時真君立刻護住她元神,取出一個藥瓶,連續喂她服下三粒。整整三顆固魂吊命的仙丹下去,紀流離的氣息才穩定下來,原本快要消散的魂魄重新凝固。
衛淵忽然轉頭,就見童子再次出現,扭曲的小臉上滿是快意,咬牙切齒地道:“還敢燒我!這個女人就是對你們的警告!”
衛淵忽然擡手,緋夜誅仙劍自童子脖頸劃過!
那童子一臉愕然,被切割成兩半的身體化爲虛無,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衍時真君回頭:“你在做什麼?”
“我剛剛又看到了他了,就是剛纔那個童子,他說這只是一個警告。”
衍時真君皺眉,道:“我竟然全無所覺,看來真的是仙佛手段。”
“大師姐怎麼樣了?”
“出去說。”衍時真君大袖輕揮,轉眼間三人已經身處一間清幽院落中,紀流離則仰臥在牀上,依然昏迷不醒。
衍時真君吩咐一名侍女好生照料紀流離,就和衛淵來到正堂,嘆道:“她道心中本來有一點瑕疵,但我這一脈傳承遵循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所以這點瑕疵並無大礙,道心若是無瑕反而不美。所以我當時也沒在意,只是以氣運之術遮掩了這點瑕疵,讓她擇機成就法相,沒想到居然被對手鑽了空子。”
想到童子那詭秘難測的手段,連衍時真君都能瞞過,衛淵也是深感頭痛,道:“大師姐要不要緊?仙佛手段真是無解嗎?”
衍時真君哼了一聲,道:“我太初宮也有仙人,北方山門共有三位仙君坐化於此。他們雖有仙佛手段,難以防範,但能隔空傳遞過來的力量極爲有限,翻不起什麼花樣。流離現在身上的因果已清,那些人已經無法再對她下手。只是她道心中的一點瑕疵現下被放大,不徹底解決的話怕是難成法相。”
衛淵道:“此事因我而起,如若有我能做得到的地方,我定會盡力。”
衍時緩緩點頭,然後在屋中來回踱步,一口氣走了幾十圈。要知道他距離歸一隻有一步之遙,心境修爲自是高絕,現在不斷踱步,可見心情煩亂到何等地步。
衍時真君忽然端起一隻茶碗,伸二指提起碗蓋,輕輕抖了抖水,就準備旋動。這是他名震天下的轉運之法,可令人死得無聲無息。
只是氣運之法多有侷限,對方於因果一道修爲高絕。衍時這二指旋動怕是要付出巨大代價。但是作青年道人模樣的衍時真君神情堅毅,漸已下定決心!
在旋動碗蓋之前,青年道人對衛淵道:“此事實是難以忍耐,不做些什麼,他們還真當我太初宮是好欺負的!你打算怎麼應對?”
這一問衍時真君本意只是考校,並不期待真有答案。哪知衛淵平靜道:“未知他們根底,弟子也沒有太好辦法應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弟子現在的打算是將這些真血帶回去,然後賣給巫族。”
以衍時真君見多識廣,聞言也是一怔:“賣給巫族?爲何要賣給巫族?”
衛淵道:“巫族數十萬年來以人爲祭,最知道如何利用人族高修血肉。這些真血中藏有那童子分魂,我們就是以火煉水蝕都難以傷到他根本。方纔我以仙劍斬之,他那縷分魂依然能迴歸本體,沒有湮滅。
但這些真血落在巫族手中,非但一縷分魂都別想逃遁,多半還要被巫族順藤摸瓜,從本體上再挖一大塊下來。他如此託大,敢將分魂寄在真血中以算計我等,那這一個虧想必會吃得結實,沒有幾百年休想恢復元氣。”
衛淵又道:“這些真血不便宜,弟子還能再賺一筆。”
衍時真君亦是聽得目瞪口呆,最後只能感嘆春秋老賊後繼有人,豈止青出於藍,簡直都青到發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