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從門後探出頭來,衝着正準備下班的心理醫生一笑:“我是來做心理諮詢的!”
已經站起來整理衣服的醫生楞了一下,隨後下意識將視線轉向電腦屏幕——上面的確鬼使神差地多出了一個名字。
“高板穗乃果……對吧?”
“嗯!”我來到他的桌子對面坐下。
“那麼……初次見面,穗乃……”
“不是初次見面啦藤原先生!”各種意義上的不是初次見面,我面前的這位醫生,就是我在第75天去遊樂園的時候所遇到的,那位在結婚前粗心地把戒指餵了格子的那位先生。
他被我這話弄得有點摸不着頭腦,我先從兜裡摸出了一張彩票:“先看一下這個……”
又拿出一張剪報遞給他:“這是今天中午公佈的中獎號碼……”
他疑惑地接過去,將彩票和剪報對比了一下,頓時眼裡閃出了震驚,叫道:“你中了頭等獎5億日元!?”
“這不是重點啦,我所遇到的問題是,我被困在同一天裡出不去了。”
他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我,於是我衝他手裡的彩票努了努嘴。
“這可是上一個【今天】你叫我這麼做的。”
他想了想:“被困在同一天?”
“嗯,你手裡的彩票可以證明我所言不虛,不過你不用勉強自己接受這件事兒啦!我是來做心理諮詢的,不是給你洗腦的。”
他正試圖理清這是個什麼情況呢,我生怕他的腦子思考轉不過彎來當機了,那我找誰做心理諮詢去?這都近黃昏了,說起來也巧,我本來是想去西木野醫院的,但是路過這家醫院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小果廚家就在這家醫院後面,抱着“挺有緣分”的想法,就選了這家醫院。
果然有緣分,一進來就是熟人。
終於,心理醫生點點頭,示意我可以講了,我便將這一天來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沒錯,的確是一天來的事情。
等我說完的時候,醫生低頭思考了一下,隨後說道:“煩躁是很正常的……畢竟每天接觸的都是一樣的事物,你能堅持到100天才發飆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己會在這種生活下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你很早就試圖對此做出改變,那就是帶着你的朋友去追求各地美食,尋找一種麻痹感,讓你不去想這件事兒。”
“久而久之,你的思想分爲了兩極化,一個思想中,你告訴自己,這樣很好,能跟大家一直在一起了,很棒不是嗎?”
“但另一個思想,也是你永遠無法拋棄的思想,就是‘理智’,因爲你沒有正面現實的勇氣,所以你無法去接受‘理智’將會給你帶來的恐懼感,絕望感,無助感,可是這些都是你必須去接受的,證據就是,你在327天所聽到的那個聲音,那是你潛意識裡在打壓它,迴避它,它告訴你的東西,無疑都是最爲正確的,真實的。”
“但是你不可能接受,因爲那會讓你徹底崩潰,你強迫着自己去接受着一天又一天的重複生活,因爲你沒有藉口去擺脫它,這個時候契機出現了。”
“就是那場車禍。”
我向後縮了縮身子。
“你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逃出了無限循環的生活——但你並沒有逃出去,你只是進入了另一種循環的生活。”
“這一次,你屈服於一種名爲‘責任’的東西,也是你在第100天就已經發現的東西——被你的理智所發現,被你的理想所無視。”
“你在這種生活下,無法承擔任何責任。”
“既然什麼責任都無法承擔,那麼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對於死亡的恐懼,你試圖去拯救其他生命來緩解這種恐懼,當你選擇去救下那些孩子的時候,你陷入了一種對‘責任’的近乎病態的執着,因爲你能通過追求這種‘責任’來讓自己獲得‘生’的錯覺,自己是活着的,這種感覺。”
“當你掌握死亡的時候,你發現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因爲你在自己否定自己,一次又一次,而你沒有放棄那種病態的執着。”
“這種執着讓你陷入瘋狂,最終你的理智站出來了,把你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
“但你能在那一刻聽到理智的想法,這說明,你自己仍是不想殺死朋友的,所以潛意識中,你解除了對聲音的屏蔽,希望它能救救你,救救即將陷入萬劫不復的你。”
“它救了你一次,但是,第二次呢?”
“如果你始終像這樣不願意正面自己的處境,它又能救你多少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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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首次感到渾身發冷。
即使是被槍指着腦袋的時候,我也從沒有過這種體驗。
冰冷地……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溫度。
血液結成了冰渣,骨頭凍成了冰塊,空氣冷得可怕。
見我這樣,心理醫生趕緊接着道:“我的建議無非是兩條,首先,你需要找一個目標來支撐自己,就去找找怎麼脫離這種循環吧,或者,你可以通過一直睡覺來度過每一天,或者來醫院開安眠藥,像今天這樣來找我,我就會相信你的。”
如果不是我的舌頭凍僵了,我絕對會吐槽,彩票開獎的時間是12點,那段時間他還在公園呢,找你有什麼用?
“另外,不要自我墮落,不要有‘只有一次’這種想法,我曾在監獄給罪犯們做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幾乎所有人都有過這種想法。”
“……”我整個人像塊破抹布,癱在了座椅上,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首次意識到了,原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原來一直是我自己不願意面對真相。
而現在真相無情地擊碎了謊言,殘酷的真相封斷了我的退路,已經……無路可退了,我只能向前走去,向着漆黑且根本不存在的未來。
今後……我該何去何從?
【今日】……我該怎麼辦?
“………………”醫生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很高興能爲你做諮詢,如果你還有問題,【明天】可以來找我。”
“……”我有氣無力地回道,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謝謝你醫生……順便恭喜你訂婚成功……”
“訂婚?”
“是啊,你在公園不是跟女朋友訂婚了嗎?”
還是我幫你找到的戒指呢。
怎麼會忘。
“哦,那個啊。”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戒指被我搞掉了,所以沒能在今天求婚,還惹得女朋友不高興了。”
……………………??????!?!?!?!?!!!!!!!!
我驚醒了,這個事實把我驚醒了!
這個世界末日一般的事實!
“不過也沒有關係,【明天】再跟她好好解釋吧。”
明天…………明天…………
“【明天】再去公安局問問有沒有人撿到,實在沒有的話……”
我根本沒有心思聽醫生說下去,一咬舌頭,痛楚重新讓大腦獲取了身體的操縱權,我要搖晃晃地站起來,嘴裡在流血,我撞開門,跌跌撞撞地奔下樓,跑出了醫院。
夕陽染紅了天邊重重雲彩,第一顆星已經出現了,那是啓明星,正閃閃發亮,街邊的樹成了楓葉一般的顏色,綠燈了,一輛輛車減速停在了斑馬線前,馬路對面打掃衛生的環衛工正和同伴蹲在地上打着牌,忽然笑哈哈地把牌一甩:“贏啦!”佛佛清風迎面而來,一隻白色的夜貓正在草叢裡酣睡,一張報紙隨着風四處飄蕩,最終停在了我的腳下。
我顫抖着低下頭去,報紙上的頭條映入了我的眼簾。
XX發生一起車禍,一名小女孩無辜喪生。
右邊的那張黑白照,儼然是小果廚,她笑着,笑得毛骨悚然。
彷彿在嘲笑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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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