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幾個華服束冠的人坐着幾輛馬車來找工匠,據我觀察,在這個世界裡只有頗具身份的人才束冠;並且身份越尊貴所帶的冠飾就越精緻,而那些平頭老百姓多半是拿個草繩將頭髮簡單捆在腦後。
爲首的那名我聽見木匠師傅叫他陶大爺,年紀約四十上下,尖嘴寬額,眉毛的沒有,一雙眼睛小到睜不開,感覺就像是用刀片在腦袋上硬割開的兩條小細縫。但即使如此他仍堅持用他的縫隙眼將我前後左右打量個仔細,摸着下巴始終一副始終對我不放心的樣子。我明白陶大爺的疑慮,我現在頭髮還短,再加上以木匠的基因恐怕延伸不出我這樣外表優質的親戚,所以我故意猴着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眼。在匠師傅的再三擔保下,我終於以木匠親戚兼學徒的身份跟在馬車後面一路跑步進城了。只可憐我的寶馬,此刻竟成了運送木料石材的民工馬了。
通過層層的把守,又穿過了無數個門廊後,來到了位與將軍府後花園的一處偏廳。真不錯啊,這是我對大將軍府的第一印象,陽光照再綠意繁茂的庭院裡,葉子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太陽光讓人眼睛直犯暈,一進到房間裡,立刻被一股濃濃地高級木製品才能散發出來的奇特香味所吸引,它讓我想起冬天窩被太陽烘過的暖被的味道。
工匠的任務是將花園的亭子拆除後搭上葡萄架,看大家忙的滿頭大汗,覺得在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總得想辦法見陸道塵一面。於是找了個小解的由頭將管事的陶大爺拉到一邊,一通馬屁之後又‘強行’塞了他幾塊碎銀,那可是方含之怕我在將軍府吃不開,送了我很多打點上下的‘社交’費用,沒想到現在還真派上用場。
陶大爺拿了我的錢自然要替我辦事,我交與他那封信時只告訴他,我仰慕將軍威名久已,現想到將軍麾下求個差事。陶大爺聽了也不懷疑,說看我一表人才也不像是個做粗活的,現在將軍正是用人之際。於是將我領到另一所院落,拿了信便消失在了走廊。
我知道陶大爺不會失言,他這人雖然有點貪財,但他就是屬於拿人錢財□□的那種人。果然,在院子裡等了纔沒多久就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朝我這裡靠近。
“你就是易少生,我的師弟!哈哈哈,沒想到師傅晚年還收了個關門弟子,來來來!快坐快坐!”說着就拉我進到屋裡,一下將我按到椅子上。雖然我沒見過他,但在他向我迎面而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陸道塵。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打量眼前此人,比我還高一個頭,身形雖瘦卻健壯的很,這顛覆了我一貫認爲官銜與體重成正比的想法,可能剛從武場趕來,所以他此刻□□上身,露出上半身深綜色緊實的肌肉和寬闊的肩骨,腰間着一條深藍色帶子,從胸膛上流下的汗水告訴人們,就算年過半百兩鬢花白,也依然可以像個小夥子一樣活力十足。
“師弟來,先喝口水,我也渴的很啊!我一看到信師傅的信就跑來了。你看!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你不介意纔好,呵呵呵呵!”說着,拾起桌上的茶壺先給我倒了杯,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後豪爽地一飲而盡。
沒想到他一點架子都沒有,跟我是見面熟,一點生疏感都沒有,這讓我在事先準備好的那些客套話都毫無用武之地,而且他的聲音很獨特,是那種混合着回聲的低沉嗓音,隨着巨大喉結的上下滾動,厚實烏紅的嘴脣吐出來的話字字鏗鏘有力。從他爽朗憨厚的笑聲中,我有九分的肯定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也讓一直無法接受現實的我安慰不少。
“師傅他老人家還好吧,不滿你說我都去了好幾次,可他老人家愣是關着山門不讓我進去。咱師傅脾氣古怪,但我還就是服,從心裡服,還就沒人能讓我陸道塵這麼服過。”陸道塵的聲音猶如雷聲一般震耳,我被他的豪爽和熱情給弄得有點耳朵發麻。
這時,從外面又進來一個年輕人,摸樣竟和陸道塵頗有幾分相似,推測他不是陸道塵的兒子也是他的親戚之類。看他臉色潮紅但衣冠整潔,想必是和我這位師哥練完武,回去抽空換了身衣服纔出來拜見客人的。
此人恭敬的朝我們行了禮就站到陸道塵的身後,垂手安靜的聽我們講話。
“師弟,師傅在信裡要我好生照顧你,你放心,縱使師傅不交代我也會把你拿自家兄弟看。要知道,師傅這一生可就咱們兩徒弟,你說,我們豈不應該比親兄弟還親嗎?等到過年,咱們一道拿着師傅最喜歡的鹿肉和燒酒去山上看他,他老人家要再不開門,咱們就坐山門口把肉吃光,把酒喝乾,哈哈哈哈……”
這可怎麼是好啊,他一直不停的說不停的笑,完全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
終於,在他讓下人給我添茶時我逮到個機會,趕緊插嘴:“師兄你等等,我有事要告訴你,如果再耽擱的話恐怕要出大事了!”
“噢!你看你看,我見到你太高興,都沒來得及問你,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師兄,那我可說了,你可得——挺住了!” 心下暗忖,他對師傅感情那麼深,恐怕大哭一場是跑不掉的。
“我是你師兄,我說你兩句你可得聽着,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可不好,你師兄我身經百戰,從死人堆裡爬進爬出的,還能有什麼挺不住的!”
“那,我可就說。師傅已經走了,我親眼看到他躺到石棺裡的,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因爲——”
我話還沒就見他一巴掌拍上桌子,連茶盞都震倒了,“什!什麼,師傅他……”
就知道他會這樣,趁他大嚎前趕緊把話說完,否則他那音量我可壓不住,“我說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在來的路上我碰巧遇到太子的謀士方含生。他不知道我是你師弟,竟然還讓我來行刺你,所以這次太子派人來褒獎是假,要除掉你纔是真,我勸師兄你最好早做防範。聽方含生那話,恐怕太子是容不下你了!”
“師傅啊師傅啊~你怎麼就不讓徒兒送送你啊!師傅啊~~!”
天啊,我剛纔說的話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現在應該不是哭死人的時候吧!活人才是最重要的吧!
就在我被他嚎得頭皮發麻之際,站在他身後的那位公子突然站出來說話了。
“望父親大人節哀,人死不能重生。如今最重要的是商量出如何對付方大人事宜,據探子回報,在明日午時方大人那一行人就要到達了。”
哎呀!抹下腦門上的冷汗,還算是有個明白人。
“父親,依孩兒愚見,我們目前還是按兵不動的好,這樣一來不用暴露易……恩!……易叔叔的身份,易叔叔還可以繼續爲我們打探方大人那邊的消息;二來,北方異動,眼下實在不是和太子殿下起正面衝突的最佳時機啊!”
年輕公子的話引起了我對他的興趣,原來他是師兄的兒子。仔細瞧他,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和他爹一樣高而偏瘦的身材,但兩邊半凹陷的臉頰卻帶着病人般的蒼白,但言語中卻也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和嚴肅認真,不愧是將門之後,而他的一番話讓我將他歸在聰明人之列。
“哦,我忘了給師弟引見,這個是我的幺子陸繼。”說着,陸道塵強忍悲痛,擺出父親的威嚴臉孔對陸繼道:“見了叔叔也不行禮,白讀了那麼多聖賢書嗎?”
“不是的不是的,他剛剛一進來就已經行過禮了。”只是你忙着朝我噴口水沒看見罷了。
陸繼無端捱了他父親一頓說倒也不惱,仍是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雙手握拳又是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