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駛進水道內, 全隊人馬都憋着一股子想證明給我看,自己是最勇猛的,可是, 等我們到了那兒, 卻只有收屍的份了。
黑壓壓的河牀上, 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殘骸, 跟隨着我的士兵們, 想要上前翻找王將軍的屍體,被我制止,河牀上除了人的屍體, 還有魚鳥,北軍手段殘忍, 竟在河水裡下了毒, 想將來收拾的一併給滅了, 現在仔細想來,那黑色的河水, 在夜色下,究竟摻雜着多少鮮紅的血。
我下令繼續前行,軍中無人多言,都被這陣勢震驚,來時的傲氣消失大半。這些屍體不是今天才有的, 北軍既然伏擊成功, 必不會在此路上多坐停留。對了!聽說, 看守此道的將軍是中原的將士, 叫羅剎愁, 若我是北王,等我坐穩了江山, 也斷不會給這反手殘害同族的敗類一個好下場。
未做半刻停留,連自己人的屍首都來不及收,就朝京城後方悄然無聲的進發了,嘆嘆嘆!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天下本與我無關,怎耐我也是天下人,袖手不得啊~!只是,不知道龍鴉現在怎樣了,離城的營地也不知是否安全。
走到水路盡頭,下船策馬狂奔。來到京城後方的吊門,發現原來這裡早已經過了一場浩劫,進到城內,發現吊橋已經完全被燒燬,裡面果然傷亡慘重,漫街滿巷的屍體,散落各處找不到主的截肢不計其數,還有許多奄奄一息很快即將斷氣的士兵,他們的血肉已經和馬、牲口等物混爲了一片狼藉,分不清誰是誰了。馬蹄踩在青石街上,每走一步都濺得鮮血亂沾,看到這副場景,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了,暗道一聲:想不到,百年的基業,一朝就要異主了。
京城分內城與外城,看來,大堆人馬和皇親國戚都已撤到內城了,一勒繮繩,猶豫了會兒,人心都他媽是肉做的,我不是懦夫,可到了這當口,還真發了憷,害怕自己一旦進去出不來了,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北軍彎刀劃過脖子寒冷,而是黑夜裡龍鴉四處尋我不着的荒涼身影,一想到他找不到我,這心裡頓時苦楚得排山倒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將軍,將軍?!”
黃翎見我遲疑不前,策馬至身邊請求下一步指令:“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被人一叫,才知道自己癡呆好久,摸摸眼眶不知什麼時候竟溼了,尷尬得將頭側向一邊。現在我已是騎虎難下,事到如今,聽天命了。
轉身對身後將士們瀟灑地一揚手,示意他們繼續前行。
奔勞一宿,此時立於城下已是天際微明,黃翎朝城頭上的守城將士喊了幾句中原官話,又報了我們的來歷出處,不一會兒,轟隆隆隆!巨大銅鐵城門在我們面前緩緩開啓。
京城果然如谷尾向我描述的那般繁華。街道縱橫,即使城外大軍壓境,城內街道依舊是商販走卒川流不息,其中不乏出色男女,美麗風流自是小鎮人物不可比擬。但即使如此,我高騎白馬,英姿颯爽地領着人馬開進城時,還是引得衆人圍觀良久。
經過內城繁華街道,通往皇宮是條筆直大道,可容八匹駿馬同時行進,大路盡頭聳立着無數明亮耀眼的綠瓦宮殿,騎在馬上遠遠望去,早晨初升的陽光映照高殿翠瓦之上,當真輝煌炫目,恍若仙宮幻境。
望着那端巍峨皇宮,心中突然一樂。富貴榮華似天邊浮雲,管是侯王將相,還是傲世的英雄,百年後,又如何呢!也不過是一生罷了!早知如此,不如拉着老婆蒙在被窩睡大覺舒坦。
進入皇城,再由人領到宮中拜見當朝皇帝,這都無需多言。只是當我在大殿裡見到皇帝時,他正在盛宴羣臣。現在太陽正空照,一些官員卻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我有點搞不明白,難道是從一大早喝到現在麼?
我的座位在大殿左側偏角靠門的地方,一落座便有宮女太監爲我擺桌斟酒,擡頭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那個穿着華麗的男人,乍看他身型挺拔筆直,肩膀寬闊,事實上他已年過三十,保養得卻是很好,眉毛特別粗濃,鼻樑略作鷹勾,配以細長但精光閃閃的眼神,使人感到他絕不好惹。
再仔細瞧他,這還是我頭一回見皇帝列,好奇之心實在壓制不住,非要看個夠才覺不枉此行,以後也好跟龍鴉吹吹,我見過皇帝耶,大頭頭哦!
只見皇帝頭頂金蟬含珠高冠,高冠後側又有無數串玉珠垂餘腦後,以紅綠綵線穿組,身上的龍袍綴滿日、月、星辰、龍等圖案,華麗非常的裝扮賦予了他一個君主應有的威嚴。只是,他現在端着酒杯,與身邊俊男美女調情調得不亦樂呼,說得高興了,大笑三聲;不高興了,一腳踢人滾下龍塌。
看着他,不屑之情頓生,你再不好惹又怎樣,你是個做皇帝的,又不是街頭收保護費的,眉宇間暗藏陰沉有餘,馬上就要亡國了,還在貪圖享樂,舉手頭足間也毫無王者應有的尊貴和威儀,再想想我家龍鴉,怕是他挖鼻孔的模樣都比你有帝王氣勢地!
身旁美貌宮女已爲我斟過好幾次酒。我喝得全身發軟,卻還不見皇上問及正事,他的江山他不急,那我有什麼好急的,索性吃喝個痛快,反正到時龍鴉那邊與陸繼一匯合,老子拍屁股走人便是。只是,被皇帝摟在懷中,一名容貌姿色可與小澗一拼高下的人老是在拿眼角偷瞧我,我不是不懂察言觀色之人,那皇帝踢了所有人的屁股,卻唯獨把他當寶貝一樣地摟在懷裡,他雖是個男子,卻在大殿之上被同樣是男人的皇帝如此寵幸,非但沒有半點尷尬,還好似很享受的,滿眼含笑,不斷給皇帝斟酒逗樂。
向身後半跪在地上的黃翎一打聽,從黃翎驚奇的臉上我才發覺自己的無知,黃翎驚訝竟還有人不知道這事兒的!
“將軍,那是禮樂大夫良大人啊!他伺候過兩朝的皇上了,他可是個盡人皆知的人物啊!將軍,這朝廷之內,滿朝文武中您得罪了誰都不能得罪他!將軍可要小心了,剛纔末將發覺良大人一直在朝您這邊看,將軍生得您氣宇不凡,軒昂俊俏,我看他八成是看上將軍您了,將軍您……”
黃翎滿頭花白頭髮,年紀比我大一輪還不止,現在跟我說起話來卻是一口一個您啊您的,先前他看不起我這年輕後生,可經過上次離城我識破北軍設伏的圈套後,他對我已是佩服至極,心服口也服了。
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黃將,那良大人跟皇帝什麼關係,是……是……”
我猶豫在三,一咬牙還是說了出來:“難道是皇帝的男寵?!”
黃翎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悄聲道:“而且還是伺候過先皇的男寵!”
我暈!這樣都行的?!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不過他長得確實好看,只是不能多看,因爲,我覺着他不是個善主。
此時,一羣近百來個姿容俏麗,垂着烏黑長髮,穿着半透明輕紗長裙的歌舞姬們,翩若飛鴻地舞進殿內,代替了剛纔那幾個彈琴說唱的宮女樂師,在宮殿內載歌載舞,隱見乳浪玉腿,作出各種撩人之姿,教人忍不住定住雙眼。
又是幾杯下肚,我腦子也開始昏漲起來,大殿裡的羣臣們也早已倒得七七八八,嬪妃們頭結宮髻,髮帶步搖,羅衣廣袖,配以綰臂的金環,耳後的明珠,腰帶上的香囊,繞腕的鐲子,腰間的玉帶,一時衣香鬢影,香氣繚繞,教人不禁腦殼模糊起來。
“易將軍好酒量,本官敬你一杯。”
“易將軍?易將軍!”
“易將軍——!”
良大人舉杯下階,走到我桌前久喚無人理。黃翎使勁搖着已經趴倒桌子上裝醉的某人,無奈之下,替我連連跪罪後,抗着我出殿了。
直回到客棧我才從他肩上跳下來。
黃翎看着我,驚訝道:“將軍!您沒醉!”
“廢話!”我瞥了他一眼,我現在早已是百毒不侵,酒量也日益大增,沒以前那麼容易醉了,這都是龍鴉每天給我灌藥酒的結果。
伸了個懶腰打了哈欠,往牀上一躺,繼續說道“其實我剛纔還真是有點醉了,但還沒到人事不醒的地步。如若不裝醉,難道還真要跟良大人對飲不成,我可不想跟皇帝爭一破鞋!”
黃翎嚇得連連擺手,要我小聲說話。我哪管這些,外面的黑鴉一直跟着我,就沒半刻放鬆過,雖然我已經修煉到無視他們存在的地步,但到關鍵時刻,這些烏鴉是真頂用,那些對我心懷不軌的,或是爬窗偷聽的,再看,一準剩下一堆白骨,全都進了黑鴉的肚子。
“黃將軍,那些大臣還皇帝剛纔在殿上的閒聊,你都聽到了麼?”
黃翎立在牀邊,低頭默不作聲。其實方纔我雖然左顧右盼,但耳朵一直偷聽他們的竊竊私語,所以不用皇帝召喚我,對於當前的局勢,以及有着百年輝煌的中原朝廷爲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全瞭然於心了。
“哼哼!真是羣下作無恥之徒,殺雞焉用牛刀,皇帝想要剷除異己,滅了我師兄一族,只要繼位後一道聖旨即可!即使他容不下中原其他諸國,那也要這些小國有能力威脅到他才作數啊!好!我們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怕其他小國對自己不利,那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便是了。可這皇帝衰人!那個滿腦肥腸的蠢豬,連那些目不識丁的老百姓都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倒好,不但請,還請了個凶神,竟請來北王幫他剷除了異己,消滅中原諸國。我看只怕他老爹,老皇上的死也跟北王脫不了干係。笨蛋!見過蠢的,就沒見過這麼蠢的!”
我越說越激動,黃翎也在一旁不住搖頭嘆息:“我看他活該要做這亡國之君。現在軍臨城下了,還有功夫喝酒調情,我要是他——”
“將軍不可妄語啊,小心隔牆有耳!”
哈,他這麼一說,我還偏不信這邪,故意走到窗邊對着外面空蕩蕩的院子,和滿樹的黑鴉大聲說道:“我要是皇帝,當務之急是將國庫裡的金子統統送給那些已經被北王納入旗下的中原將領,據我所知,他們是主動投城的,既然不戰而降,不是小人便是大大的君子,我看裡面小人又佔大多,即是小人,金錢必能將其打動,到時,聯絡好與他們一起發兵,攪得北軍前困後亂,說不定中原還有一絲希望!”
“將軍說的對!說的即是!哎呀呀!末將怎麼就沒想到呢!”黃翎欣喜若狂,那麼大年紀了還笑得只跺腳,可歡實了沒多久,又鬱悶起來,沉聲又道“可……可是將軍,要皇上向那些叛徒求和還送金子?皇上恐怕不會答應吧!”
衝他冷冷一笑:“都是條喪命犬了,還要選個人來埋你麼!我告訴你,現在也只有這樣才能保住那皇帝衰人的一條性命了。我要是他,這江山誰主已是成了鐵板上的定局,誰也翻轉不了的了。不如趁亂,率部退到琴斷口的最南邊,那裡羣山圍繞地形險惡,他若是想隱居也行,想要東山在起也行,總之,就這一條路!”
說了半天,我也累了,嘆了口氣,暗笑自己傻,那麼激動不知爲了什麼,又不是我的江山。摸摸腦袋,渡到牀邊,“只是啊!他走是不走,隨便了,不關我事,我也不會把這些話在說一遍他聽,還有人等着我回去團聚。等陸將軍脫困,我也要走了,這些無聊的事情,誰愛管誰管去?”說完,又躺回牀上。
這次我可真累了,剛纔藉着酒勁亂激動了一把,損耗了我不少精力呢!
黃翎見我要休息,趕在我閉眼前,撲通一下跪在牀榻前拱手發誓道:“將軍人稱戰神,末將今日才領教,末將對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末將此生原追隨將軍左右,爲將軍效犬馬之勞!只是……只是……”
見他吞吞吐吐,爲願他早點說完,早點放我休息,“有話就說!”
黃翎正色道:“將軍!我們還兵馬還可以去打啊,爲什麼要從後門溜走,即是戰神爲何選擇不戰而敗!”
我算是明白了,剛纔那通馬屁拍下來,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吶,黃翎忠君愛國的德操讓我敬佩,可他愚忠的執着,卻讓我——不知該說他什麼纔好!
“你呀你,你要我說你什麼好,最嚴重的打擊只能留給最頑固和最兇殘的敵人,可惜當朝的皇帝卻調了個方向,搞錯了對手。依現在的局面,只能用盡全力朝敵人最弱最沒有防備的地方攻擊,所以,你若還想繼續替皇帝做復國大夢,我就勸你還是先保住性命爲上吧!”
說完,翻身再不理他。一羣喜歡鑽牛角的人,皇上有什麼好,把他伺候好了對自己有什麼好處,江山不是自己的,什麼狗屁的戰神名號也只會把我往死裡拖,只有他——纔是最值得去維護的。以後起竈生火過日子,還得咱們兩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