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皇上大婚。放眼望去,滿街掛的紅綢血紅一眼望不到頭,有點不願意在看下去, 心裡空蕩蕩迷失了方向……
蕊公主今天出閣, 我雖與她同住在一家驛館, 卻很少跟她搭話, 人家好歹是個公主, 也不是我這種馬伕想搭訕就能搭訕的。可今天不比往常,吃過早飯,她竟然主動來到馬棚。
“今天, 你還爲我趕馬麼?”蕊公主一雙小白手在馬背上來來回回地撫摸,那眼神滿含霧氣, 很溫柔, 也很悲哀。
放下手中的活計, 來到她身邊與她聊笑,“公主這是怎麼了, 出嫁的女人都是這樣隨時準備一副哭出來的臉嗎?”
面上雖對她笑着高興,一臉的恭祝,但麪皮下面,我比她更想大哭一場,就因爲從此以後, 她就要代替我, 陪伴他身邊了。
公主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只是努力裝出的笑臉讓她看上去更悲哀了, 安靜了片刻後, 突然問道,“對了,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我?”聞之一愣,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隨便編了個話應付道:“我一個馬販子,大號沒有,他們都叫我牛糞。”
撲哧一聲,公主竟笑了出來,迎着陽光笑得花枝亂顫,還不停的怨我騙她,哪有人叫這名字的!
撓了撓頭,陪她一起笑着。陽光下,玉人粉色肌膚,一雙烏黑動人,活潑可愛的大眼睛正笑得彎彎地,白嫩的臉蛋因爲笑聲泛出陣陣紅暈,陽光灑映在她那張美麗、青春逼人的小臉上,竟一時看得呆掉,彷彿從未見過這般乾淨的泉水,她與我以前見到過的那些女人所給我的感覺形成鮮明對比,剛纔還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眼角上的淚珠還在往下滑落,可此刻卻又笑得如此天真,這也越發顯得她楚楚動人。
蕊公主是個很美麗的少女,雖氣質比不上龍鴉,但世上也沒人能比得上龍鴉,所以,這無可比性;論其豔麗,她也遠及不上小澗,但蕊公主有屬於她自己獨特的美,是可愛乾淨的美,如盛夏清晨還沾着露水的小白花。
蕊公主笑了會,止住了。見她心情逐漸開朗,便問:“公主殿下,剛纔爲何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我看你可不像個待嫁的新娘,倒更是個即將服刑的犯人。”
公主神色一僵,她臉上完全藏不住事,其中肯定有事,只是我不好妄自猜測罷了。莫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
“牛大哥,你覺得皇上這人怎樣?”蕊公主說着,頭一偏,眼神又暗淡下去,幽幽開口道,“我記得第一次遇到你時,你和柳丞相之間的談話,你似乎不像其他人一樣對皇上那般的恭敬,難道你和我們一樣,其實……!”公主說着,就不再說下去了,眼角偷偷觀察我臉上表情,似乎等待着我說些什麼。
聽她這話,是話中有話啊!這小姑娘有什麼事想跟我說嗎!只是想先試探試探我,才肯放心將心裡話講給我聽?!
想到此,不禁好奇起來,哀了一聲道;“我的兄弟都死在了戰場上,你問我對皇上有什麼看法,我告訴你,我對皇上沒什麼看法,我只是討厭戰爭,討厭給曾經和我一起喝酒的兄弟上墳,你能瞭解嗎?那種你喜歡的人都在下面被蟲子咬,只有你一個人還活在世上的滋味嗎?”
“我知道的!”蕊公主突然哇得一聲慟哭起來,晶瑩的雙眸陡然浮出一股濃重地恨意:“我的……我的哥哥們,就是去了戰場,然後,再也沒回來!所……所以父皇這次派我來,就是想讓我報仇,讓我伺機刺殺皇上……”
什麼?伺機刺殺龍鴉!這句話可聽得我心中陡然一震,就在同時,一股巨力倏然擊中的脊背,我甚至來不及叫出聲,就被這股巨力擊得向一側猛摔了出去。
“公主殿下,怎麼可以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外人?”
“不是的,求求你別殺他,他同我們一樣的,他……”
在昏厥的前一刻,聽到了蕊公主哭着給我求情,也聽到了柳三公命人將我綁進柴房!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癢癢的,慢慢睜眼,原來是柴房裡破爛的布幔被被狂風帶起,撂到了我臉上。透出微弱的光線來。
過了良久,我才慢慢恢復神志。全身的筋骨都斷裂般劇痛,但腦子卻很清楚,現在已經臨近黃昏,大婚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可這哪是婚禮,搞不好要變成葬禮,不行,我一定要去救他。
兩手被反綁在身後,磨了半天也毫無進展,手腕被繩上的倒刺弄得火辣辣疼,皮破了是肯定的,但心裡火燒火燎的急啊,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小澗呢!他去哪了,難道一天見不到我他就不着急嗎?還是,也被柳三公他們給綁到別處了?
想到此,頓覺又是自己連累了小澗,將他留在身邊的初衷原是要照顧他,可是,自從他跟了我,征戰南北,奔走四處,安生日子少,擔驚受怕的日子多。正想着,太陽慢慢下沉,血色的夕陽從窗外照到臉上,讓人有種英雄末路的蒼涼。
正急得不知如何逃出去時,眼角所及之處突然紅光一閃,竟是一把反射着夕陽光芒的鐮刀。哎呀,心中大喜,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出來驛館,一路狂奔至皇城大門。皇城裡外防守深嚴,光城門就有幾丈厚,守衛森嚴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想要進去,想都別想。
在宮門口慌得六神無主,來回走動,深怕因爲這樣一耽誤,龍鴉會出什麼差池,他這次可是沒有防備,萬一……不行,我一定要進去。異樣的舉動非但沒有幫到我跟着朝賀的官員混進去,反而引起了宮門侍衛的注意,被他們舉着□□將我越逼越遠,不是沒想過要把蕊公主預計在婚典上刺殺龍鴉的事情跟他說。但是,一來是怕他們不信;二來,也是不忍心連累無辜單純的蕊公主。
“誒,少生,你怎麼在這兒?”
遠遠的,谷尾騎在白馬上招手向我大喊:“這邊這邊!過來,我帶你進去!”
這可真是,得來全部費功夫。換了侍衛鎧甲,騎上高馬,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皇宮內,太監宮女連走路都是帶着風,忙的不亦樂呼。廣場上禮炮聲聲,煙花絢爛,照亮了整個宮廷的夜空。在往裡走,高隆的棲鳳台上,歌舞樂聲,喧譁不斷,整個皇宮一派喜慶之氣。夾雜在士兵中跟着谷尾四處巡視,卻不知是時辰未到還是怎麼了,遲遲都不見龍鴉的蹤影。
突然,喧雜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鐘聲再響。絲竹聲起,一隊禮樂隊步履輕盈且奏且吹,領先進入棲鳳台的最高處,然後散到兩旁立定,繼續奏樂。我這才收意識到,這是大禮要開始的前奏。
果然,不過片刻,在宮女太監和金甲侍衛的簇擁下,帶着鳳冠穿着摟金後袍的蕊公主,環佩叮噹的就從內殿中踩着猩紅的絨毯走了出來,後面還跟着過百的侍衛,上入高臺後,其中侍衛中的一半分繞的祭壇後排立站好,另一半則留在棲鳳台。
衆人都跪伏地上,恭候她登入棲鳳台。想不到一個小姑娘經衆人這樣一擡舉,還確有一國之母的威勢。
又等了良久,心中納悶,爲何是皇后先出來呢,按道理說,不是應該皇上先出來麼!怎麼,搞反了?衆人跪在地上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還不見龍鴉現身。
悄悄直起身體,四處觀望,從剛纔開始,就一直覺得有人盯着我,可現在擡頭,除了跪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衆官員的背脊,就沒有一個人同我一樣是直着背的,又哪會有人看我!
忽然,覺得事情不大對,因爲是黑夜,要不是偶爾升空的焰火,根本就無法察覺,皇宮的脊樑上黑壓壓的竟然歇滿了烏鴉,那麼安靜的落在那裡,成千上萬的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更詭異的,它們——他們全都齊刷刷的張着烏黑溜圓眼睛看着我,起初還覺得是我看錯了,扭頭在瞧向別處,前面後面左面右面,竟然,全都是看向我的,那眼神,看得我從頭皮一直涼到心坎底,趕緊弓腰低頭,和衆人跪趴在一處,就當剛纔什麼都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