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鴉執意於我同行, 又披上了□□,整天黃着張臉跟我進出軍營。
如今,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但我依然沒下行軍令。坐在高位上不吭聲, 下面垂首而立的將領們也不敢支聲。
“將軍打算什麼時候發兵?”
大家都不敢吭聲, 也只有站在我座椅旁, 披着黃臉朝廷使者皮的龍鴉敢在我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發問了。這幾日我忙着軍中事物, 與他耳鬢廝磨的時間都沒有了。
沉眉看了他一眼,明明披着張黃臉皮,卻依然掩飾不住俯瞰萬物的王者霸氣, 他站在那裡,就已經把我比下去了。
嘆了口氣只是指着沙盤道:“我打算出兵迎接陸將軍回戚洲, 你是朝廷的使者, 我命你爲陣前軍左先鋒將軍。這次我們不走陸路, 陸路太耽擱時間,也易被北軍察覺。我們輕轅簡行從水路進發, 現值深秋,河面多有霧氣籠罩,我們打着商隊的旗幟,先把大船隊南移上靠,在距京城三十里處的商旅聚集地離城靠岸。然後, 在當地備足糧草後分兩路出兵, 一路由山路繞到進入京城後方, 分批分日連綿不斷開進京城, 與京城內部隊匯合, 擾亂北軍視聽,讓他們摸不清到底有多少援軍進入京城;另一路, 就勞煩使者大人,在北軍紮營的暗林北面,不時用小部隊騷擾北軍,打散他們的主意力。
軍隊太過龐大也不是件好事,調度起來總要顧頭顧尾,我料定北王不會爲了這麼點小規模的滋擾兒調動大部隊與你正面交鋒,但時間長了,必然會壓抑煩躁。到時,那些歸降的部隊必定會被派來解決這些雜七雜八的小事,到時,陸將軍一定會現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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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鴉聽了微微一笑,卻有嘆息道:“中原人應該慶幸,你不是北軍中人!”
聽到龍鴉發自內心的讚美,我並沒覺着有多高興,這是戰爭,不是小孩的家家酒,北軍的鐵騎彎刀,彷彿已經在我眼前掠過,他們不知道,黑甲金刀間夾雜的是怎樣的雷霆之怒。
沉思良久……
“若我是北王……若我是北王勝利就在眼前,離我那麼的近,多年苦心經營眼看就要收穫一方,我定會將重心壓在最後一戰上,那些小股的進攻絕對不能影像到我主力,所以,龍……使者大人,這次你的任務是滋擾,並不是與之正面交鋒,明白了嗎!”
龍鴉眼中盡是欣賞玩味,看着我,點點頭,然後拱手,竟彎腰給我行了個禮,搞的我受寵若驚,撐着下巴的手差點滑下來。
翌日凌晨,天矇矇亮的時候,我盼望已久的大霧終於降臨。我率領一百艘戰船沿江而上,船上大約有三萬餘人和部分戰馬,及只夠我們五日用的糧草。
老天保佑,船隊完全到達距京城三十里處的離城時,霧氣才慢慢散去。
大江南岸再向南望,北王駐軍統領——五鬼將之一的肖炎,正在和京城發出的小股力量作戰,又是一次小規模的戰鬥。北軍想切斷京城和外部之間的運輸線和信息傳遞線,但是京城中戰將不少,也不是那麼容易攻得下來的。北軍利用京城周圍縱橫交錯的水道偷襲,卻始終孤立不了京城。
先頭部隊早已抵達安頓,着手準備糧草事宜,迎接我的是我派出的前鋒營的副將黃翎,龍鴉現在是左前鋒將軍,黃翎現在算是他的直接下屬,可龍鴉除了我誰懶得看一眼,所以,我只能自己受點累,連他的那隊人馬一起帶了。
黃翎的個子比一般的中原人高大,頭髮花白看上去也有些年紀了,但是特別瘦削,看起來像一根細長的竹竿。接過我給他的授權令,黃翎緊張地說:“易大將軍,左前鋒營的王將軍昨日出發伏擊北軍運糧車隊,今日尚未歸來,末將十分擔憂,恐怕出了什麼事情。”
這樣啊~!是我讓王將軍有空去打探軍情,有好機會就出兵試探一下的。我不想等一切都安排好後再行動,我要的是速度,是出其不意。如果伏擊滋擾和我的援軍進京一同進行,我擔心北王會起疑心,懷疑其中有詐!
我示意黃翎把地圖放到我面前,問:“王將軍帶了多少人?在什麼地方伏擊?”
黃翎指着離城渡口西邊,一條分岔而出的水道說:“帶了前鋒軍的一半人馬,從這裡出發。他早就應該回來了。末將正在想該怎麼辦纔好,您就來了,及時的很!”
我勃然大怒:“不是說上岸後,便由陸路進攻麼?爲何擅自行動,若王將軍回撤時若暴露了我軍在水路上的大部隊所在方位,那我們幾萬兄弟都要埋骨於此了!”
黃翎猶豫着沒敢吭聲。我知道,他是跟着戚家公打天下的老將軍了,連陸繼他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是我了.
龍鴉拉了拉貂絨披風,瞥了黃翎一眼冷言道:“如果連手底下的人都無法掌控,還做什麼將軍?我看你不過是來討口棺材罷了。”
黃翎冷汗下來,順着龍鴉的話,我一拍桌子厲聲道:“現在我負責指揮戚家軍!”
黃翎這才道:“北軍一直和守城軍對峙,但自從北軍攻下京城附屬各州,中原的不少大將陸陸續續都歸順了北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人外號羅剎愁。他使得一雙狼牙,據說一隻狼牙戟重若千均。他的騎兵隊所向披靡,歸順北王后他便調至封守通往京城的各條要道,末將等全靠熟悉水道,喬裝改扮才勉強登上岸。這樣一來,末將等便無法完成陸路滋擾北軍的任務,無奈之下,才……才……”
我沒有說話,靜聽他細說。黃翎擡頭看看我的表情,猶豫着說下去:“末將早已料到易大將軍對末將沒能從陸路阻攔北軍運糧十分震怒。但這次聽到北軍營內線報,北軍內部又開始調動兵將,正好有一支運送糧草的隊伍沒有厲害的將領護送。王將軍認爲這種機會千載難逢,便親自率軍往水路伏擊。”
我猛地打斷他的話:“別說了!現在全軍整隊備戰!”
黃翎大驚:“易大將軍,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吼道:“北軍早想一股做氣滅掉中原餘孽,只是中原地域太過遼闊,一直無法如願。此次既調遣重將大舉進攻中原,何故又突然調動兵將,且在這定成敗之時,還無將領押運糧草,這其中必定有詐。我怕王將軍中了對方的待伏反撲之計。”
想了想,又道:“北軍軍紀何等嚴謹,這麼重要的消息連你這個初到離城的將軍都知道了,你就不覺其中有詐嗎?”
黃翎臉色頓時刷白,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北軍可能想借押運糧草之機誘王將軍!不,他們知道,若是京城被圍困,各地義軍必定來援,他們這是想引誘暗藏在各處的義軍現身,然後再設伏殲滅。只要這些中原部隊中計,北軍就可一舉了解這些後患,然後集中戰鬥力攻打京城。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我率領大批援軍到此,可與他們鬥上一鬥了。”
黃翎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這才徹底服了我。
一時間水師前鋒營人馬調動,包括我帶來的萬餘人馬紛紛頂盔貫甲,騎兵隊也騎上戰馬,躍躍欲試。我命黃翎率衆架好強弓硬弩,備好火石,防止不知埋伏在何處的北軍騎兵猛然衝營。又從他手下調來幾個熟悉地形的士兵,率領騎兵隊百人,及我手下五百名弓箭手,齊齊趕赴北軍設下圈套的伏擊地。
其時落日西斜、殘陽如血,金色的晚霞與暗藍的天空一齊將大地塗上了一層迷離的色彩。地面上無垠的蘆葦林在晚風之中颯颯作響,當中一條如黑龍般的軍隊在延綿在河道上游行。
“少生,像你這樣的人才,不該埋沒至此——”龍鴉話說一半,止住了,默默陪與我身側,看着夕陽漸沉。
龍鴉看着夕陽過了好久,又喃喃開口,“你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即刻就要去做的,而且非做成不可,心氣之高,好似縱身一躍便可直入九霄雲!可你又把一切都看得太輕,什麼都抓不住你,絆不到你。少生啊少生,在你心裡,究竟在乎些什麼?!”
閉眼深思良久,伸手探入他披風內,偷偷捏住他手腕,用只夠他聽得到的聲音低吟道:“任由我,天高海闊流翔去,只願你白似冰雪,同我共眺餘生!”
“少生啊……”
天上的星星真亮,夜晚的顏色墨般濃重,河水被映成了一帶墨色綢帶,偶爾閃動着黑金色的波光。那岸邊的樹蘆叢林只能看清個形狀,影影綽綽的來了又走了。周圍有芳草的清香傳來、有河底的腥氣泛起。船丁撐一支長篙,在青草更青處漫溯,但見河道兩分,是該分別的時候了。
“龍鴉,一月後,不管成功與否,我們都在離城匯合,到時,我們歸隱山林,再也不管這破勞子事了,要是……要是我沒來,你……你……!”想跟他說,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就在找一個,可想了想,虛僞的話還是少說爲好。
龍鴉神色凝重,似有話要說,猶豫着,眼看兩隻船頭就要各行其道,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一字一頓地叮囑道:“北軍中能人甚多,你萬萬不可魯莽,若是有人要你入營試探,你絕不可做此等送命的傻事,你記住我的話,若是被困,從哪進去,就從哪出來,那條路北軍絕不會設伏,記住我的話,記住了——”
“龍……龍鴉!”挫敗萬分的不知該怎麼說他,爲什麼他從來都不聽我的,剛纔不是交代的很清楚嗎?
“現在是在戰場上,我是你的將軍,我拜託你聽我的指揮,不要……”我話還沒說完,他撲上來揪住我領子,黑雲壓頂般的氣勢嚇得我一哆嗦,連到嘴邊的話也忘記了。
“我在離城等你,若是一個月還不見你人,我就將京城踏成灰燼……”
“龍~鴉!”我被他這陣勢嚇到無言以對了,他現在的樣子,很瘋狂……我怕不小心說錯了話,他會把我掐死。
他抓着我的手漸漸鬆開,眼底的狂躁之氣也逐漸平息散盡,兩船越離越遠,直到蘆葦遮眼,有個人依然立在船頭朝這邊望着。